四-《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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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宇宙见我不承认瘦,众目睽睽下捏着我右臂使劲摇,惊呼:“呀!手臂还挺粗,还是有点肉的。”

    我不想让他当众吃老豆腐,使劲犟出右臂。关宇宙又说了通久别重逢的关怀之语,大意是生活中要门户当心,不相干的人,千万别让他们进屋。我想,我最喜欢看中央一套的《今日说法》,社会与法频道的《一线》、《天网》,防坏人我比他懂。再说,二十出头我就知道防他这头狼,四十多岁还用他教?总觉得他说话像从精神病院出来的。

    一桌人笑够了,看我的眼神变得暧昧,使我回想起在这儿度过的最后岁月。正拉着明娟芳要溜,从另一桌赶来的一位女士叫住了我,我一看,是庞大婶。

    “多种经营公司”被查封后,另起炉灶,优化组合。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人像被丢进绞肉机,绞过来,绞过去。原以为老公司死了,新公司会好。“病树前头万木春”嘛!谁知枯木不肯逢春。贷再多的款,不久就亏光。总遇到骗子,自己就是骗子,看谁骗术高。新公司不赚钱,为了节省开支,把刘经理当家时顾的临时工都开了,他们的扫厕所、看大门工作由正式工接手。我在优化重组的博弈中胜出,被安排去扫厕所。为什么说我是胜出呢?因为没胜出的连厕所都扫不上,叫“挂起来”,待岗,有地方要才解除代岗,不待岗了才有工资。

    我当年也算有理想、有抱负,辛辛苦苦大学毕业,来这鬼地方一事无成就够憋屈,现在竟沦落为扫厕所的。凭什么让我来劳动改造?你不改造有人想,厕所都有人抢着要扫,那些个待岗的,都会来抢这扫厕所的岗位。那阵子,我焦虑得快疯了,常常在夜深人静溜出去,到护城河边叫上一通。这事被“窑子”与情人在河边幽会时偷窥了,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终于,有一天,在我窗台上被母草青丢过来一只鼻涕虫般的安全套后,我找到了发泄口,抓住母草青头往我窗台上撞,撞得她头破血流。事后,她找来亲友团,神通广大的将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通过两道铁栅栏,我进了精神病院。迎面而来的是游魂般在走廊里闲荡的病人。一位小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要借我手机打。手机当年还是个稀罕物,叫“掌中宝”,只有大款才有。我说,我没手机。即使有,进来前也全被缴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是我的赤身露体,病号服是医院发的。她说:“是噢,我怎么忘记了,进来时,我也是被剥光的,连我的耳环戒指都被她们掳去了。我竟然还问你借手机。”

    又有个女人问我是不是重型机械厂厂长,她说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我。

    我这辈子没当过官,想不到在这儿抖了起来。我记住不能在这儿言语放肆,尤其是不能说自己没疯,因为只有疯子才强调自己没疯,就像醉鬼肯定说自己没醉。病人个个形销骨立,像监狱有放风时间一样,疯人院有家属探望时间。家里有人送吃的来,她们立刻狼吞虎咽,也不知吃了什么药,能如此亢奋人的食欲,饿死鬼投胎似的。答案我很快就知道了,伙食奇差,跟前辈们常提起的,当年他们吃的忆苦思甜饭似的。有的病人捡别人丢弃的食品袋,袋子里食品是吃光了,有点饼干屑,她们就伸长了舌添那些屑吃。有个病人告诉我,她前一阵排泄系统出了故障,吃进去的面条居然从尿道里排出来。”

    我说:“那是幻觉。”

    她说:“怎么是幻觉?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我想笑不敢笑,不笑又憋得慌。她看我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苦脸,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我说,在这种疯子成堆的地方呆久了,没疯也被弄疯了。她说,你就是精神病,你就是疯子。我差点跳起来,我怎么会是精神病?我怎么会是疯子?但我不敢跳,怕自己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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