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李宅下人带着方喻同穿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到了一间南北通透处处透着雅致精巧的院子里。 他目不斜视,好似见惯了这些荣华富贵一般。 就连那下人都暗暗惊诧,以为他是什么见惯了世面的富家子弟,气度不凡。 院子的正屋大门,亦雕了许多精致镂金的吉祥图案。 有一位丫鬟守在门口,看到他俩来了,便推门进去禀告。 很快又走出来,引着方喻同进去。 屋内处处皆是满目琳琅的摆件,金银玉石,数不胜数。 绕过那绣金线的山水花鸟屏风,方喻同的目光落在了倚在美人靠上的那位妇人身上。 她虽是妇人打扮,却还是如他记忆中那般明丽秀美,似是连时光都舍不得剥夺她的这份美貌。 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穿着鸭蛋青缎底襦裙,身姿娉婷袅娜。 这便是方喻同的亲娘,俞蓉蓉。 方喻同如今还未长开,一张脸便已十分俊俏明秀,便是遗传了他娘的这份美貌。 俞蓉蓉正裁剪着手里的石榴纱,轻软细腻,衬得那双手亦是白皙纤嫩。 方喻同收回目光,脊背挺得笔直,下颌紧紧绷着,默不作声。 俞蓉蓉让身侧的两个丫鬟都褪下,等屋内静了,才抬起纤手,捏起小几上一枚青皮鲜果,走到方喻同身前,“吃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如在赏赐他什么。 方喻同皱了皱眉,后退几步,紧紧盯着地上贵奢柔软的绒毯。 俞蓉蓉漆黑的眸光打量着他,良久,才道:“来找我作甚?莫不是你爹死之前,让你来投靠我?” 她的语气里,有难以自掩的慌张。 仿佛视方喻同为洪水猛兽,怕他缠上她。 方喻同猛地抬眸,深深看着她:“你如何知道我爹死了?” 俞蓉蓉垂下眼,薄情难掩,淡声道:“他那身子,不是迟早的事么?前些日子见到你出现在苏安城,我便猜到了。” 方喻同眼神阴鸷,沉默片刻,直接说道:“给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饶是俞蓉蓉也掀了掀眼皮,“你一个孩子,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方喻同淡漠地看着她,不徐不疾地说道:“你是我何人,问我这么多作甚?” “二百两,我没有。”俞蓉蓉轻飘飘叹了一句,“小同,我在这里过的,没有你瞧着的那般好。” 方喻同神色端正严肃,疏离冷淡,“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是想知道,若我出现你那位夫君面前,他看到我的脸,会不会联想什么。” “你——”听出他言语中的威逼之意,俞蓉蓉气得脸色骤然变白。 方喻同沉默的看着她,眸底是一片暗光。 她缓了口气,直勾勾看着方喻同,深深道:“你这孩子,和你爹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方秀才光明磊落,深知礼义廉耻,绝做不出这种威胁人的勾当。 即便当年,她卷走了家里的许多银子离开,他也毫无怨言,反说是他拖累了她。 方喻同轻轻笑了笑,忽然抬脚往前走,直直逼视着她,“当然不像,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娘生没娘养,自然要懂得为自己盘算些。” “你——”俞蓉蓉再次语塞,仿佛被他指着鼻子骂,却又不知如何还嘴。 她张口,正要喊人,方喻同却忽然从怀里拿出把小刀,在袖子上一边擦拭着,一边说道:“我知道二百两对你来说不难,不过是出出血的事情,何必要闹得太大呢?” “还有,你别以为我在你宅子里,就能将我偷偷怎样。”方喻同顿了顿,又冲她咧嘴笑道,“虽然我知道你这人素来心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来之前,曾与好友说过,若我进了李宅半个时辰内未出来,便去报官。” “听说官兵一查,许多宅子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会抖落出来,也不知道你们这李宅干不干净。”方喻同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说呢?嗯?” 俞蓉蓉气得浑身颤抖,牙齿紧咬。 他这笑容,简直比鬼魅还可怕! 俞蓉蓉攥着拳,眼底忽然起了水雾,眼尾泛着红,泫然欲泣,“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有你这样——” “废话少说!”话未说完,方喻同忽然没了耐心,直接将小刀往她身侧的紫檀木桌上一插,“旁人吃你那一套,我可见惯了!” “不怕告诉你,若没有那两百两银子,我活不成!”方喻同阴鸷的瞳眸渐渐变深,“若我活不成了,你说我最恨谁?最想拉谁一起下黄泉?” 俞蓉蓉被他一吓,眼泪活生生憋了回去。 她指尖发颤,仿佛从没认识过方喻同似的看着他。 几年不见,他怎的变得如此可怕? 俞蓉蓉抿了口热茶压了压惊,这才心疼地说道:“给,我给你。” “只是这二百两银子实在太多,小同,你可知我在这李宅不好过,婆母视我为眼中钉,宅子里还有许多小妖精她们——”俞蓉蓉还想再讨价还价。 可又被方喻同手中的小刀晃得没了声息。 那明晃晃的刀锋,着实显得她这心肝都快破了。 俞蓉蓉牙都快咬碎,“好,我、我去筹银子,等筹齐了再——” “我、现、在、就、要。”方喻同一字一顿地说出口,冷冷看着她,“两百两银票,现在就给我。” 俞蓉蓉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听方喻同说道:“我知道你有,不必诓我。” 俞蓉蓉腿一软,跌坐在软榻上。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喻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冷笑道:“怎的?还想再说什么?” 他没有告诉她,他知道她的事情,还多着呢! 俞蓉蓉无话可说,万分无奈,只得去拿。 她背对着方喻同在自己的妆奁里拿着银票,尽管看不到他,却仍觉得头皮被他盯得发麻,不由悲从中来。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个小畜生! 若是之前不让他进来,只怕他便会在门房等着,让李家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脸,倒是她的麻烦只会更多。 可让他进来了,却是动也动不得,打也打不过,更有把柄被他握着,只能乖乖掏钱给他。 二百两银子,是她进李家以来所有的积蓄。 就这么全给了他,俞蓉蓉的心仿佛在滴血,又似是被他用小刀在一下下地剜着动,心痛得无以复加。 俞蓉蓉慢悠悠地拿出银票,恋恋不舍地将银票放到方喻同。 却在放到他手心的时候蓦然收回,警惕地看着他,“拿了这银票,你得离开苏安城,不许再来李宅!” “自然。”方喻同伸手将银票拿回来,揣到怀里,这才收回小刀,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从此以后,你不欠我什么了。” 俞蓉蓉:? 她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明明是她十月怀胎将他生下。 又含辛茹苦把他养到几岁。 而现在,又是他拿走了她费尽心思攒了好几年的两百两银子! 俞蓉蓉差点被气得晕过去,勉强扶着屏风,浑身颤栗,指尖发抖,声线也极其不稳。 “你滚!给我滚出去!离开苏安城!” 拿到两百两银子,心情极好,方喻同勾了勾唇,没理会歇斯底里的俞蓉蓉,径直朝外走。 俞蓉蓉指尖狠狠掐着屏风的金框,再次低喝道:“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情分瓜葛!” 方喻同身形一顿,而后又继续大步朝外走。 留下一句讽刺而玩味的轻笑,“好啊,求之不得。” 方喻同走到院子里,那引他来的下人还在等他。 而另一边的空地上,正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在摇头晃脑地玩着一只花老虎。 见到他出来,那小孩忽然朝门口跑去,“娘亲见完客人了!娘亲可以陪我玩儿啦!” 丫鬟奶妈们跟在小孩身后,追着跑,一边喊着,“哎哟小祖宗,你跑慢些。” 再然后,好像又听到了里头有花瓶打碎的声音,还有俞蓉蓉紧张关心的声音,“麟儿可摔着哪里了?站起来转两圈给娘看看。花瓶碎了没关系,麟儿无事便好。” 方喻同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转头戴上斗笠,随着那下人离开。 那下人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闷,忽而讪笑道:“小少爷真是命好啊,老爷夫人老夫人都当眼珠子宝贝似的宠他。而且谁不知道咱们李家是苏安城首富,以后这万贯家产都有他来继承,咱们只有羡慕的份啊......” 方喻同没有应声,脚步加快往外走。 或许吧。 从前他想象这一幕,羡慕过,嫉妒过,甚至恨过。 可现在亲眼所见,反倒如过眼云烟。 方喻同心想,他再也不会羡慕旁人了。 这是阿桂在逃难时教他的,能活下来,就该心存感激,不必与他人比较。 有句话,他是说给俞蓉蓉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拿了这两百两,走出李宅大门,从此以后,她不再欠他什么了。 就当一笔勾销。 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而她于他,从此只是陌生人。 踏上回福如客栈的路,斗笠之下,方喻同眉眼之间稚气仍存,却好似长大了不少。 成长,有时候不是靠岁月,而是靠苦难。 ...... 李宅离福如客栈有一大段路。 正是白日,方喻同却还是脱下了斗笠。 街上戴斗笠的小孩太少,他不愿引人瞩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虽昨日赵力说难民大营并未有官兵说他们逃走,可他却还是十分谨慎,远远看到官兵就躲进各个小巷里,直到官兵走过后才出去。 不过因顺利地拿到了二百两银票,所以这份紧张也无法影响他舒畅的心情,且越靠近客栈,原本警惕的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路过一个小摊时,他忍不住要了几个桂花糕包起来,想等阿桂醒来后和她一块吃。 买好桂花糕,方喻同刚将商贩找回的铜板放回兜里,就发觉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瞧。 那人蓄着八字胡,身形瘦削,眼神却是锐利不凡。 方喻同心中一跳,只道这人他并不认识。 连忙捂紧了怀里的银票,加快脚步往回走。 可不远处,又遇见有官兵过来。 他只好钻进了一条巷子里。 所幸已经快走到福如客栈,这一带小巷子多,四通八达,走哪儿都能回客栈。 当时他和阿桂决定住在这里也有这个缘由。 方喻同早就摸清了这一带的巷子,他一钻进巷子,便飞快跑起来。 可这时,忽然身后有人追他。 正是刚刚那中年男人身边的仆从。 那仆从腰间别着长剑,也不知什么来头,脚步迅疾如风,在方喻同身后喊道:“留步!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留步?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