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碎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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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抬起头来问萧伯伯:“伯伯,蒋运生的……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吗?”

    萧伯伯制止了她。“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看那个做什么?明天我们医院有一队救护车离开回市里,会顺便把他……的遗体带回去,到了市里,该怎么处理,要我说,还是得联系他的家人。”

    齐云也没坚持,只是疲倦地点点头。

    萧伯伯重新戴上花镜,“让王医生带你去我们的医务人员休息室休息一下,天亮好跟车回去。我也得休息休息,上午十点整还有一台手术。”

    齐云由衷地说:“萧伯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自己也要注意休息才好。”

    告别了萧伯伯,齐云在王医生的带领下木然地走向医务人员休息室。整夜没睡,其实她也是困得厉害了,脚步都有几分虚浮。走廊上忙忙碌碌走过的都是白衣的医务人员,还有躺在医护车上的或睡或醒的伤员在她的眼里,也慢慢变成一条流动的线,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齐云的心彻底地空了。

    转过一个转角,突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的感觉,齐云心头凛然一惊,瞪大眼睛,想叫还没叫出来之际,对方却抢先一步认出了她:

    “云云?”

    洪箭格子衬衫、毛衣和牛仔裤全部皱巴巴的,刚从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胡子看上去有一两天没刮过,手里照旧抱着他那台大大的哈苏相机。

    “阿箭哥……”齐云脱口而出,停了一下,却又转为呛辣的讽刺:

    “真敬业啊,洪大记者,又是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吧?新闻嗅觉果然灵敏。”

    她转身欲走,洪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等等!”

    转身对王医生点点头:“王医生,麻烦你了,您请先忙吧,我一会儿送齐云去休息。”

    王医生看看了洪箭,又征求意见式地看了看齐云,齐云想一想,也对王医生一笑:“是啊,王医生,您忙您的吧。看来洪大记者有话对我说。”

    王医生面带困惑,但终于还是告辞离去。他刚一转身,洪箭就拉着齐云往门诊大楼门外走,“云云,跟我来。”

    齐云推开洪箭的手,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诊大楼,来到l市中心医院门诊楼门外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园边上,洪箭站住,回头看着齐云。

    齐云呼出一口气,水汽在空中凝成灰白的雾,花园里,草木萧瑟,齐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怎么不知道,冬天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

    洪箭的眉毛凝成一团,脸颊比过去消瘦不少,配上他的胡子和一身衣服,看起来分外落魄。

    “我听说……你现在,和陆忧在一起……”似乎是很难开口,但他还是说了。

    齐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可以吗?我还以为和谁在一起是我的私事。”

    洪箭脸色灰败:“和谁在一起当然是你的私事,可是为什么是他……这样的人?昨天他还向我们中通社总部的领导说情,要出300万封杀对他不利的新闻。”

    齐云嗤的一笑:“你的意思是说他卑鄙无耻是不是?不过我倒想请教一下:我没学过新闻,但至少知道‘没有新闻才是好新闻’这条是教科书中最经常出现的金科玉律,那么如果一位新闻记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说是爆棚的所谓‘社会责任感’,非要掘地三尺无事生非,这又和专挖人**的小报娱记有何区别?”

    “每个人站的立场不一样,看法自然也不一样,”洪箭说:“至少在我看来,身正不怕影斜,尤其是领导干部,纳税人有监督你的权利。你只要做得,就不该怕人挖。”

    “很好,”齐云气极反笑,“你大可以这样做,这是纳税人赋予你的权利!不过,你把我叫到这里做什么?希望我也为你提供宝贵的新闻线索?我要是不说,你有没有手段撬开我的嘴?”

    挫败和耻辱渐渐在洪箭的脸上显露无遗,齐云从小甚少看见洪箭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也心惊。她听到洪箭说:

    “云云,不管你怎么看,我毕竟还记得我们……至少记得我们从小的友情。我今天拦住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离陆忧远一点!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你和他在一起十分的危险!你懂不懂?”

    齐云“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原来和他在一起非常危险?呵呵,那现在对我来说,什么地方才有安全?对了,陆忧他现在还是个有妇之夫,你愿意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我告诉你:我就是爱上了陆忧,我爱上他有钱,爱上他前途似锦,更爱上他能够做到抛下一切、只为自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空——其实,就算危险又怎么样?女人其实更爱在刀尖上跳舞!”

    洪箭的脸倏然变色,可还是稳定了一下情绪,隐忍着道:

    “做为一个人,不能总为利益活着。人活着当然也需要钱,但赚到一定量的钱,以后干什么呢?云云,我相信你是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以前不就是那样做的吗?金钱的追求永无止境,其实够用够花就行了。”

    “以前是以前,”齐云觉得无力,“现在你让我还用什么资本清高?我……以前帮助过需要帮助的人,我爸又何尝没有这样做过?你如果去过我曾支教的乡村就知道,那里的校舍、学生宿舍有什么的改变?齐建国受贿,呵呵,没错,也许吧,可是你看庙里塑得那些菩萨,他们连清水都喝不了一碗,可是他们能坐起来为老百姓办事吗?齐建国就算受贿了50万,我们退赔可以,但是他为这个省、咱们的城市做过多少事?你何苦还苦苦揪着他不放、非要挖出什么‘深度报道’来不可?你需要成绩,我了解,但是当你的成绩筑在过去的亲朋的血肉上的时候,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卑鄙无耻?”

    齐云一口气说完,猛地搡了洪箭一把,向医院大院外冲去,洪箭向前赶了三两步,急切地辩解:

    “云云,我做深度报道不是为了……总之,我现在已经挖出了冰山一角,所以才知道,陆忧他……”

    听到这一句,齐云的背影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加匆匆地向院外走去。

    她走了几步,出了医院的大门,却突然听到草哨的声音。

    她依然没有回头,但因为知道洪箭已经看不见她了,脚步却慢了下来,仔细地分辨着,没错,的确是草哨的声音,不是幻觉。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

    举杯痛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齐云蓦然想起那个火光跃动,既寂静又热闹的乡村之夜;想起洪箭千里迢迢带给她的腊肉,他们一起在乡村埋锅造饭,学生和家长们将他们拥簇得里三层外三层。也想起他们曾经交好的童年,她随父母到洪箭家去拜年,她钻到相熟的阿箭哥哥房间里躲起来说悄悄话。洪箭的房间特别暖和,那时候洪箭还特别瘦,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裤,光脚穿双白袜子,长腿一伸像鹭鸶……

    “我们曾经终日逍遥,荡浆在碧波上,

    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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