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碎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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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再次睁眼时满眼只看到刺目的白,雪白雪白,没有层次,没有阴影。都说白色是纯洁的象征,那么这样铺天盖地的纯洁当中,是否也暗暗地藏污纳垢呢?也不知道为什么,齐云竟然涌起这样的想法。

    随后她的视线向左右转了转,看到疲惫不堪、胡子拉碴的洪箭,一双充满了血线的眼睛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阿箭哥,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齐云声音虚弱,却竟然调皮地对洪箭笑了一下,一如幼年时的顽劣,“我看这里到处都是白色,如果不是天堂,就肯定是医院……不过看到你之后我就可以肯定一点:这里肯定是医院。因为你这个家伙钢筋铁骨外加冷血,绝对没那么容易上天堂。”

    “才醒来就这么贫嘴,还不如一直让你昏睡着,省得麻烦。”

    洪箭调着正往齐云手背上输液的吊瓶,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笑。

    齐云顿了一下,脑子里像电影慢放,渐渐想起了晕厥之前的事情,她吐了吐舌:

    “是你正好去村里、救了我?我可还真够命大的啊。”

    痛楚带来的幻觉中,她还以为来的人是陆忧……而想到使她晕厥的巨痛的来源,她的心头突然一颤,不愿回想的记忆慢慢沿路而来,阴沉沉地塞住她的心。

    洪箭调好了吊瓶,抱着双臂坐到齐云的床头一把椅子上,凑近齐云:

    “云云,我有事和你说。”

    齐云猛然绷直了身体,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洪箭欲张未张的嘴。她的意识无法控制地在自己身体某处留连,明明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她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虽然如果不是这个结果,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另一个问题。

    可是她亦决定振作精神迎接命运的判决,甩甩头发,她勇敢地看着洪箭的眼睛:

    “阿箭哥,你说吧。”

    洪箭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云云,你这次受伤,暴徒袭击你时虽然那什么……未遂,可是他的重击却造成了你……咳,造成了你的……流产。”

    一句不过十几二十个字的话,由一向长于辞令的洪箭说出来,却磕磕巴巴,意外地艰难。齐云紧紧绷着的脊背像是有无数钢针在扎,疼倒不觉得,只是冷得厉害,冷得她紧咬牙关还是微微的寒战,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小腹,那里平坦如初,柔软如初,看不出曾经有过、又曾经失去过什么。

    “因为这个原因,我没告知你家里,也没告知你的其他的同学、朋友……嗯,我觉得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件事是不是还低调处理比较好?”

    齐云颓然地低下了头:“你做的很对……阿箭哥,谢谢你。”

    洪箭轻轻拍了拍她的身背,这种无言的安慰让她更加虚弱,难过极了,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洪箭开始给她讲村里的事,洪箭先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春生的爸爸回来了。

    “这也算‘好消息’?”齐云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支持不住,非从床上跳起来不可,“春生妈长年累月卧床不起的时候他在哪儿?春生上不起学急得发烧到快要了小命的时候他在哪儿?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还有什么颜面回来?还不一脚踹出门去,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洪箭没有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齐云,眼神里有一种了然的悲悯。齐云渐渐地平静下来,疲惫地将身体靠回到床头,缓缓说:

    “回来了……也好。虽然那人不是个东西,根本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父亲,不过至少春生娘俩的生活有了一点指靠。”

    洪箭点点头,接着说:

    “还有,那个袭击你的男人……”

    齐云急急地插嘴问:“他是谁?难道是村里的?”

    说完她自己也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说的对,的确不是村里的人,也不是附近几个自然村的人。我已经拜托了公安部门的人去调查,暂时还没查出来他是谁,不过我怀疑,这人是地市里去的。”

    “什么?地区首府来的人?”齐云觉得荒谬极了,“怎么可能?地市的人为什么要去那个荒僻的自然村?总不可能就是为了……为了那什么我?”

    洪箭扫了她一眼:

    “你知道,我和村里的村民们也算认识,把你安顿进医院后我曾经回到村里去查访,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天下午大家都看到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出现在村子周围,也有村民问他,他说是投亲戚,走错路了。然后到傍晚的时候,他就从村里消失了。村长还和他攀谈了几句,说他是地市口音,谈起地市的事情也很是熟悉。”

    齐云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们上次去地市查玉琴的事情,得罪了什么人了?”

    洪箭故作惊讶:“咦?你几时这么聪明了?医生说暴徒在袭击你时砸到了你的头部,我还担心你醒过来后会变傻,没想到不但没傻,反倒是砸得开了窍。”

    “既然这么有效,看来应该请他给你也砸上一砸,”齐云悻悻地反唇相讥,“可是,他们真的会专程派人去那什么我?就算那什么我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我也只是猜测他们是冲你去的,至于你说的这个,应该只是暴徒自己临时起意吧。”洪箭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再回村里了,太不安全。”

    “啊?”齐云目瞪口呆,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心像被抽空了一块似的,“不行,我已经答应过校长的,只要我活着,都不会不再回去的。”

    洪箭的目光中有也伤感,但很坚决,

    “我已经和校长谈过了。老实告诉你,这个提议还是校长先提出来的。在这之前虽然我也猜测过袭击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校长在听村长说过‘地市来人’几个字之后,立刻就想到是你和我去查玉琴的事得罪了人使的坏——你别看校长样子像是年迈昏聩,他其实是非常机智、社会经验也特别丰富的人,他当下就嘱咐我,绝对不能让齐云那闺女回村里露面了,还懊悔地直抽自己嘴巴,一会儿说他虽然心疼玉琴,可要知道沾上这事会让你受到伤害,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管;一会儿又说他让你一个人去春生家,一个人大半夜的钻玉米田,他根本不算个长辈……”

    齐云的眼里盈满泪水,声音中含有无限悲凉:

    “校长……他就这么把我扫地出门了?”

    她虽然难过,却也知道此事没有转宥的余地了,愣了一会儿神,只好说:

    “再不回村里露面,我可做不到。等我病好了,说什么也得回去一次,把春生的学费拿给他,我爸给钱了……春生爸爸虽说是回去了,可也不知道靠得住靠不住……”

    “我陪你回去。”这一次,洪箭回答得很痛快。

    休息了几天之后,洪箭看齐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把她送回了家,还帮她编了个谎说她是晚上给学生补课,村里没路灯,从山坡上跌了下去摔伤了。

    洪箭将齐云的那张“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的诊断书双手呈给齐云双亲,母亲顿时大惊失色,欲埋怨齐云,却又看见她重伤初愈后苍白的脸,满肚子话说不出来,惶急无主,团团直转。不过待她听说齐云经过了这番“教训”,从此断了支教的念头,愿意回市里来了,又觉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坏事变好事,心情总算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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