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康熙如此吩咐,邢年不过是个奴才,哪敢这么大剌剌去传,只侧身避在一旁。太子在外闻声,知康熙气急,自己半躬身进得屋内,并不敢抬头,复又跪了,低声道:“是儿臣不孝……让皇阿玛着恼,儿臣前来领罪,只求皇阿玛重重责罚。”康熙见着其此刻模样,讥讽之言就着寒彻目色,一掼而出道:“朕岂敢恼着皇太子?现下幸亏还只是一席污秽而已,未卜明日朕之所遇便是一众刺客要了朕的性命!今儿是个不敬的陈鹏年,明儿又会是个造反的谁?” 听康熙语愈刻薄,胤礽情急之下,惟有频重重叩头,语难连续,道:“皇阿玛,儿臣儿臣岂敢。陈鹏年礼敬不周,儿臣恼他,屈了他确是有的,可儿臣再混帐,也断然不会做出谋逆之事来,求皇阿玛……明鉴。” 康熙虽耐下了性子听了,可观胤礽之语,依旧是个迫己威势的答言,毫无一点自愆之意,登时又勃然发作道:“明鉴?朕的确明鉴,朕明白说与你听,只这一句便是尔心可诛!构陷臣工,假朕之手泄己私愤,行此佞幸下作之事,虽邢年等阉人所不屑为之!”步行其侧,负手欠身,厉色探诘道:“呵,这等事体自你口中道出,你尚觉颜面,可朕深以为耻!传将出去,这算什么?皇太子失德至此,行类暗昧小人,若还配践祚社稷,朕岂非就是个昏蒙之主?”一连全是诛心之语,胤礽越听越是心惊,颤巍巍将头上冠带去了,放在身旁地上,叩头直至出血,道:“皇阿玛,儿臣知罪了,阿玛再怎么处置儿臣都是该当的。儿臣只求皇阿玛保重龙体。”此时太子终于放了悲声,道:“儿臣蒙皇阿玛亲自教导二十七年,是儿臣不成器,是儿臣自己不长进。” 康熙静静看着太子惶惧如斯,眼前竟蓦然透出康熙三十六年于怀来见着其时的样子,也是这般无贰,也是这般沉重难言。如是想着,倏忽间,朔风突起,越了窗棱灌进来,大有山雨欲来的冷滞之感,竟是微微打了个寒颤,背身阖目,凛声道:“出去。” “皇阿玛!”胤礽遭帝斥退,还想再做辩解,甫一抬首,正遇着康熙如寒冰一般的目光,立时被骇得一懔。便是此时再心急,也知事当不可为,无奈之下想起身,可膝盖早已不是自己的,好容易方才挪动了。看着搁在一旁的冠带,略一犹豫,并不敢戴,也不想就此回去,只得退出门外,又老实跪了。 此时,豆大的雨点已开始落下,打在胤礽头上,冰凉。 已是入夜时分,康熙几次欲安置,却觉心悸不已,根本无法成眠,唤了当值的魏珠来,取了些苏合香丸服了,方觉内里气息舒坦了些。屋内虽是灯火通明,印着康熙的面孔,却异样的灰暗。斜靠于榻上,默了一发,康熙方踌躇问道:“太子…还在?”魏珠平素就是侍候太监之心慎言的,此刻更是仔细了言辞,一句话不敢多说,低声回道:“是,奴才刚还见了,太子爷就在外头跪着。”康熙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出口。 行在,四阿哥居所茂槐堂。 十三阿哥胤祥枯候了近一个时辰,望着对面的四阿哥胤禛手结佛印,闭目凝神,终是按捺不住,来回走了几步,道:“四哥,此刻还念什么佛,二哥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给拿个主意?”胤禛仍是安坐不动,直至一遍楞严经默颂罢,才不紧不慢,张开眼道:“你别样都好,只这一宗,沉不下气来,不若也学了我礼佛参禅?养养自己的气性也是好的。”胤祥连声告饶,道:“四哥饶了小弟罢,我哪有四哥这坐功?别参禅不成,得了痔疮反倒不美。”说了这混话,却见胤禛面上毫无半分笑意,便近前两步,又道:“四哥经也颂了,如今二哥的事该说个章程了?”胤禛淡淡道:“还有什么章程?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里就知道太子究竟出了何事?现下无非只一桩,都是骨肉兄弟,我们两个不能坐视不理,去时候去皇阿玛处给太子爷求情了。”胤祥闻言一愣,奇道:“前番小弟说要去,却被四哥拦了,如今…?”胤禛轻拍了胤祥的肩头,道:“那时皇阿玛许正在发作太子,你我去撞见了,其一,太子面上须不好看,便是讨了情,按太子的脾性,也断然记不了咱们的好;其二,皇阿玛正在气头上,咱们就算说了也未必能有用,没得连累太子被罚得更重。现下里等了这几个时辰,太子跪了这些时候,皇阿玛气该平了。”胤祥转念一想,便笑着道:“是这个理儿,还是四哥虑得周详。”胤禛瞥了他一眼,道:“你去换件衣裳,出去办差一整日,一股汗味儿,也不怕失仪?”胤祥赧然挠了挠头,着人取过件月白府绸褂子换了,这才随着胤禛,一路往而来。 远远看到胤礽跪着的背影,兄弟二人便住了步,也跪了,使着外面当值的太监传报了去。没多久,便见魏珠前来,与二人施了礼,带了几分歉意,道:“两位爷,主子说了,若是今儿二位爷是为太子而来,便着二位爷回去,后日主子宣了一众随侍的大臣,还要考较二位爷的功课习字,让二位爷好生准备。”胤禛与胤祥相视一眼,又看看数十丈外的太子,正要再开口,魏珠犹豫了一下,道:“奴才求爷们了,回吧,别让奴才为难,主子断不会见二位爷的。”看着魏珠满面祈求之色,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怏怏回转而去。 又过得三个时辰,胤礽雨中垂首已是跪了整整一夜,袍褂早就尽湿,整个人也似失了生气一般,心内愈发缥缈。才见天露初白,屋内像是走出个人来,胤礽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只觉眼前一黑,便扑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