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盗版去-《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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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惇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见过军医截肢的,不过手段粗犷,就跟宰杀牲畜一样……”
李时珍的手术就很精细,而且没有那种鲜血喷溅的恶心场面。
李时珍闻言就笑了一下,继续投入了他的治病之中,两个多时辰过去,总算有一个与他交好的太医过来顶替他,让他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
“过几日我就要去陕西了,”李时珍告诉他“秦王跟朝廷上书,说几个震中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
太医院这次要派出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赶赴陕西,李时珍也名列其中。陈惇就道“陕西千里无人烟,那药材什么的,从哪里征集呢?”
听说是倚赖各省调运,陈惇就道“我看祛疫药效果挺好,而且调配之后就可以直接饮用,比较方便。”见李时珍点头,陈惇就掏出二万两兴盛昌的银票交给了他,让他在京城就调配好祛疫药,直接带去陕西。
李时珍知道他是个大户,也不推辞就收了下来,他没有什么保证的话,但陈惇却相信这每一分银子都会花到灾民身上。
当然李时珍走之前居然还有事情嘱咐,他惦记着自己未完成的《本草纲目》,告诉陈惇他如今刚刚完成了纲目的卷一,希望能先期出版,他是害怕自己也会染上疫病,毕竟这时候在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症面前,即使李时珍这样高明的医术,也难以确保自己就会无虞。
陈惇一口答应,没想到李时珍还有一个想要刊印的东西,是他行医十几年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疑难杂症,就是连他这样的医术也束手无策的病,他专门用一个小本子辑录了下来。陈惇翻开这个小本子一看,上面果然有各种病症,但陈惇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比如这个名叫“饿死鬼”的病,是李时珍在武汉碰到的一个病人,这病人如果突然饿了又不能立即吃到东西,立刻就会昏死过去,为了防止昏厥就每天怀揣干粮工作,一旦饿了马上就吃,而且吃相如同饿鬼一般狼吞虎咽。陈惇觉得这就是低血糖,血糖低了不久各种昏厥吗。
还有一种病,是一个老太太每餐饭能吃进去二十几个馒头,还说饿得不行,如果吃米饭,一天大概要吃进去十斤米,不要说能不能吃的进去,就是一个人的胃能承得下这么多食物吗?但是这名老太太是吃完后马上就去排泄,回来后立马又饿了再吃,李时珍也无可奈何,在陈惇看来这就是标准的暴饮暴食症,放到后世或许还能通过心理暗示加以治疗,但在这时候就没办法了,只能任由病患敞开来吃了。
与之相似的是一个官夫人,说这名官夫人不能听到“徐”这个字,一听到就要昏过去,他的家人们一不小心说出来,这位夫人就当场昏厥,李时珍也连呼怪哉,显然这也是一个心理疾病。
陈惇看得津津有味,却听到旁边李时珍吩咐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学徒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将各家的药送过去,告诉他们我去陕西看病去了,可能夏秋之际,才能回来。”
这学徒跟着李时珍将药归类好,又问道“隔壁高胡子家的呢?”
“不用管,”李时珍大手一挥“他吃药也没用,他老婆吃药也没用,要想生出儿子啊,除非纳妾!”
李时珍站在院子里,故意大嗓门说着,果然隔壁的院子不一会就扔进来烂枣子,雨点似的砸在了猝不及防完全懵逼的陈惇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陈惇差点被砸地满头包。
只听李时珍道他隔壁住的一户姓高的人家,听闻李时珍医术不错,也来求医问药,这位高胡子倒没什么毛病,就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儿子。
生不出儿子肯定有问题,李时珍一诊脉,发现这位高胡子身体棒棒的,男性功能不存在什么隐疾,看来问题在他老婆身上,高夫人隔天也来诊脉,没想到也没有妇科疾病——这种夫妻二人都没毛病但就是生不出儿子的问题,李时珍也见过,也就明说了,好心建议他们纳个小妾传宗接代。
没想到高夫人点头答应,高胡子却相当暴躁,因为这高胡子是个正派人,还真不好女色,家风也不纳小妾,他觉得李时珍是败坏他的名声,跟李时珍大吵一架后,两家就断绝了往来。
“嚯,还真有好色如好德之人啊,”陈惇摸着头道“纳妾这种美事,也能弃如敝履?”
“就是,”李时珍附和道“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名声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只听“哐”地一声门开了,一个人昂然冲了进来,只见此人身姿魁伟,相貌英奇,一脸络腮胡,双目如炬,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儿子虽然重要,可名声更重要!我高肃卿不是那种为了儿子就败坏名声的人!”
“六品的芝麻官,讲什么名声,”李时珍也喷他“你以为自己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
北宋的王安石终生只有一个夫人,没有妾。而且从不入妓院,绝无风流韵事。跟王安石一样,他的老对头司马光也是一位不纳妾不狎妓的人,司马光跟王安石真是太像了,二人脾气、性情都十分相近,以至于爱情生活也是如此。
“你说我是沽名钓誉之人?”高胡子大怒。
“不是,听我一句,”陈惇火上浇油道“不纳妾的不止王安石、司马光,还有一位严阁老呢。”
严嵩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奸恶,却也有个旁人不及的私德,那就是一夫一妻,而且人家还真不是做样子,他和夫人欧阳氏相知相守,相濡以沫,共度四十多个春秋,始终情深义重,别无二心。
想当年严嵩仕途坎坷,蹉跎的日子又岂止胡宗宪那十六年的时光,中了进士之后,光是在山中读书无人问津日子,就有十年。也就是严夫人欧阳氏,不离不弃,陪伴严嵩共渡难关,一直等到严嵩六十岁,才算发达。所以严嵩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从未纳妾。
“瓜娃子,你说什么?”高肃卿的火力立刻对准了陈惇。
陈惇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心道我今儿怎么了我,被砸地满头包还没有下去呢,又给我来一个口水洗脸,他刚要说话,却听见门口一阵喧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一个人冲进来就问“绍兴的陈惇陈老爷,在不在这里?”
“我就是陈惇,”陈惇看到了那大红的喜报,刹那间一股喜悦之情涌上了心头“我就是陈惇!”
“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陈老爷,恭喜贺喜!”这报子激动道“您中了会元了,头名会元!”
原来不仅是中了贡士,还是第一名会元!
陈惇晕晕乎乎被一群人簇拥着,耳边尽是道喜的话。却听一旁那高胡子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今科会元?这娃娃有没有二十岁,别是弄错了吧?”
李时珍就道“怎么,自己三十岁才中进士,就看不得人家年纪轻轻一举得魁?”
这高胡子就怒道“小人之心……当初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是以礼经魁于乡,只可惜那一年进京赶考没有中,一直蹉跎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了进士。若是那一年就中了,不比这小子得意?”
人才,人才啊,陈惇一个趔趄,这京城到处都卧虎藏龙的,随便一个大胡子邻居,都他娘的是个进士出身,原本他还听说那个姓张的同考官也是个不得了的,十六岁就是举人,后来也是考进士考了将近十年,方才考中。看来自己比他们多的只不过是一份运气罢了,首发得中可不就是超出寻常的运气吗。
陈惇急忙从马上下来,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前辈,不知前辈在何处任职?”
“我在王府任侍讲学士……”高胡子就捋着胡子道“要是早些日子,我还在翰林院里呢。”
陈惇心中一顿,这人所说的王府,应该就是自己想的那样,是嘉靖帝仅存的两位皇子的府邸吧。
那边李时珍毫不留情地喷道“六品的官儿,得意什么,我一个医生,算起来还是正七品的太医院吏目呢,你……说白了不就是皇子的西席先生吗?皇子也是人,你这个教书匠有什么好得意的!”
估计这世上也只有徐渭和李时珍是真的不在乎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徐渭的轻富贵源于他本身的狷狂和傲气,而李时珍源于他始终如一的仁心,在他的一生中,见过最穷的乞丐,也看过最富的天子;到过寒酸的茅舍,也走过一回王府高堂,人世间的富贵他眼见过,而人世间的疾苦,他也知道。而最难得的是,这些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
“你个土郎中……”高胡子跳了起来“这当中要是没有区别,你怎么还待在太医院呢?做你的赤脚大夫去吧!”
“你以为我想留在太医院啊,”李时珍道“要不是太医院里有汗牛充栋的藏书,方便我编写纲目,我早就背着药囊走了!”
“嘿,今儿大喜的日子,怎么净碰上这没眼色的人!”为首的报子不乐意了,他还等着陈惇的赏钱呢“东家茬架,西家骂嘴的,都跟咱们会元郎无关啊!走,新科的会元要游街了!”
长安街西,严府中。
欧阳夫人已经七十岁了,如今万事不理,最大的爱好就是喂鸟和听书。
她屋里头有只极通人性的鹩哥,声音清亮,惯会说些吉祥话,乃是她儿子严世蕃孝敬她的。现下这只鹩哥就在她手上取食,还不时望着屋外的说书人。
这说书人是专门请来的,讲的正是欧阳氏的历代贤人的事迹,“……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
欧阳夫人不由笑道“这话说的好。我们欧阳氏,受封于渤海,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先祖的德行,片刻不敢或忘。”
“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指的是宋欧阳修撰成《五代史》,唐欧阳询书《九成宫醴泉铭》,俱都是青史留名的典故。
这说书人察言观色,更是打蛇随棍上“世人皆知欧阳修、欧阳询皆大德也,可是依小人看来,尚有女子能胜之。”
欧阳夫人兴致盎然道“你且说来我听。”
说书人便道“母教留芳,泷冈作表;夫尸收葬,燕市衔哀。这等女子,岂不更胜于男子?”
这上一句话说的是宋朝欧阳修四岁而父卒,其母守节抚孤,欧阳修作《泷冈阡表》显扬母亲之德。下一句指南宋文天祥遇害,妻欧阳氏收葬夫尸于燕市。
欧阳夫人原本还听得连连点头,到后来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收回去,盯着这说书人道“你想要说什么呢?”
这说书人不慌不忙,恭恭敬敬道“小人别无他意,只是听闻老夫人在相爷还未显达时,不离不弃;而相爷也不置他姬,与老夫人白首相敬至今,惟愿老夫人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说完这话,这说书人大大方方行了一礼,扬长告辞而去了。
欧阳夫人静坐了很长时间,才对身后的丫鬟说“他是在说我不能保全晚节啊。你去走一遭,把东楼给我唤过来。不知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倒要人家暗地里骂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一阵惊慌“相爷回来了,快,快去请御医!”
只见七八个仆婢扶着两个白花花的人进了屋子,这被大雪覆盖,几乎冻成了两个雪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嵩和严世蕃,两人维持着一个蜷缩的姿势,混身一点知觉都么有,直挺挺的仿佛石像一样。
欧阳夫人吓得眼前一黑,拉住严嵩的手,只感觉冰凉冰凉的了,差点也要晕厥过去,就听见严嵩嘴巴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了有如蚊蚋一般的生意“没事,没事……”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将湿漉漉的两个人解下衣服,拥上锦被,移近炭盆,又是灌姜汤又是掐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两人恢复了知觉,不停打着哆嗦。
“啊……”严世蕃嘴中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咬牙切齿道“爹,你最好保证今日的苦肉计……管用,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呢!”
原来严嵩严世蕃父子俩在西苑门口跪了一早上,二月的京城几乎能冻死牛,即使严嵩他们贴身穿着两层绒,却也被冻得几乎去了半条命。
要说他们为什么要跪地请罪,那就是苦肉计,让嘉靖帝看一看这一对所谓权倾朝野的严氏父子,究竟是怎么被李默穷追猛打逼到绝境的,京察根本不是两方势均力敌的对抗,而是李默压着严党一边打,打得严党根本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严世蕃越想越气,那来来往往于西苑的太监和大臣都看到了他们的惨象,这就是皇帝故意要让他们露丑的,他的一腔邪火越烧越旺“咱们去了西苑,跪了两个时辰才听到黄锦出来,说皇上在修玄不见人,他早干什么了,这就是皇帝故意不给你脸!”
说着他怒道“这么多年来,咱们父子为他遮风挡雨,当牛做马,现在还要给他背地震的黑锅!那地震还不是因为他倒行逆施,搞乱了大明这一摊子,现在要把这黑锅扣在咱们的头上,推出咱们去顶罪!这算什么,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你住嘴!”严嵩气息微弱,但声音还是很震慑的“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这样的心思,也给我掐灭了!你给我记住,没有陛下,就没有咱们的一切,若不是陛下看中了我,你爹我现在还在南京做莳花养鸟的六品芝麻官呢!是陛下给我们一切,没有他哪有你现在呼风唤雨骄奢淫逸的日子?”
这话严世蕃没法反驳,他因为瞎了一只眼睛的缘故,即使满腹才学,却无法参加科举考试,还是因为他爹严嵩在礼部考满之后,恩荫进入国子监读书的,而从国子监毕业之后能步入官场,则是嘉靖帝加恩于严嵩,怜悯他老迈,而令严世蕃“随任侍亲”,才一步步从太常寺开始,升任到如今的工部左侍郎的。
严世蕃依然愤愤道“爹,你这苦肉计可真叫人看了笑话了!你可是堂堂的宰相啊……”
“可我跪的是天子!”严嵩道。
严世蕃怒道“在别人看来,你跪的是李默!”
他怒道“你这一跪,就等于承认斗败了,而且……没罪也成了有罪,李党现在是得意洋洋欢呼雀跃了,小人得志!还不如咱们卷铺盖回分宜老家去呢,免受李默那群小人的嘲笑!”
“回分宜老家,你舍得?”严嵩豁然抬头,脸上还有未尽的雪水顺着胡子上流下来,但他仿若未觉,一双老眼冷冷盯着自己的儿子道“你要是舍得下权柄和荣华富贵,那我还巴不得早早回老家侍奉祖宗家庙去!”
严世蕃一噎,还要犟嘴,被欧阳夫人劈手一巴掌扇在脸上,又哭又骂道“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吃了那么多药,就得了你一个,再没有兄弟姐妹,当初怜惜你一根独苗,如今真成了祸害了!早知道当初宁断子绝孙,打娘胎里就把你掐死算了!”
“你看看你院子里,不管香的臭的,拉进来多少女人?”欧阳夫人骂道“为了盼你多给我生几个孙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都不知道外头怎么骂你的!家里一共就几口人,穷奢极欲,金山银山还贪不够,连文华回来都要给你交银子!你爹都七十多了,早就该过些颐养天年的日子了,还要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操劳,我和你爹都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欠了你不知道多少钱,这辈子才这么被你折腾啊!”
严世蕃敢顶撞他爹,不敢对他娘怎样,被喷了一脸唾沫,也不敢反驳,只道“这不是在说李默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的意思是,都什么时候了,让人逼到绝地你死我活了,该怎么办?”
“你说我们今天是在做什么?”严嵩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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