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羽林干政-《秋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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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寥瞟了他一眼。“你不会想征税征回来吧。”

    朱允炆脸上一红,轻声道:“你看扁我了。我想了解了解他能挣多少。你知道,我其实接触不到银钱,对这些没概念。”

    沈若寥轻轻叹了口气:“没概念——那就糟糕了,太糟糕了。每年在你的朱笔之下批走的国库支出有几十亿两的钞银,数百万两的金锭。你竟然不知道他们究竟价值多少。文哥,刚才咱俩吃的十只卤蛋,两碗汤粉,按照他叫卖的价钱,一共只要八文钱。我常常在这条街上吃东西,所以那小贩认得我,他知道我给他多少从来不要找钱。为什么?我并不是富可敌国的沈万三。我养活一家四口人两匹马,你给我的俸禄和我必须的开销不成比例。我并没有管你要钱的意思,文哥;即便你有,你也不该给我。大家都一样,齐大人比我禄高一等而已,黄大人和我一样,方先生甚至还不如我,他家里有十多口人,他还要买那么多书。我算很宽裕的了。我只是想让你有个概念。我为什么要多给他钱?他卖得的八文钱里,大概两文是纯粹的东西的成本;捐税他就要捐出去五文钱。这样他所得只有一文钱。还不算工钱,他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做生意,在这么冷的寒冬天里伫立在街头叫卖。算上工钱的话,连一文都不到,甚至可能是亏本的。可他能怎么办?这东西成本只有两文,他卖到八文已经是极至了。再贵的话,他就揽不到客人,税也会捐得更多。他只能忽略掉自己的工钱不计,得一文是一文。这样下来他一天挣到的钱顶多只够他们一家人填饱肚子,积攒一年下来可以给孩子添一件新衣服。这还算幸运的;有多少人这样不分寒暑日夜操劳,累病了冻病了甚至饿病了,他挣的这么可怜的一丁点儿钱都不够他请医吃药的。所以我每次都会多给他一些,就是这个道理。”

    朱允炆反驳道:“你错了,武弟。别的我不知道,赋税之法我还是记得清楚的。孟子早就说过,‘民十一而税’,太祖皇帝也是依照历朝历代的经验制定的十一税制。八文钱所得,算起来只需捐八分,不可能捐到五文钱,比一半还多了,不是要吓死人吗。”

    沈若寥沉默片刻,轻轻说道:“文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而不愿意知道?不错,如你所说,十一税制是历朝历代的法则。可是真正最终按照这个比例来征收的,亘古以来可曾有过吗?当权者的漂亮文章从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最终的效果永远只能是掩耳盗铃。朝廷征收的十分之一,这是中央户部的第一道税。到了各省、各县、各乡,地方当权者会在此之上分别加征他们自己的税。这个,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不相信。地方官府也得想办法来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开支,在朝廷供养和中央税收固定的情况下,增税是他必然的办法,用脚后跟也想得出来。更别提还有你根本控制不了的横征暴敛,贪污侵公,最终的结果就是老百姓捐出远远高于十一比例的税——正如你亲眼所见,甚至超过了一半,八分之五——同时,户部每年征收上来的税粮税银兴许还不够应该收取的那十分之一。而国家和百姓同时被非法掠夺的那最大的一部分,正是肥了中间各级官员的口袋。”

    朱允炆颤抖着声音说道:“那应该是腐朽衰败的末代王朝才有的现象。大明建国才刚刚三十二年,皇爷爷杀了那么多人惩治**整顿吏治,朕身边的官员也是个个清贫如水。你却告诉朕,现在的天下和前元一样**透了顶。若寥,朕真的很难相信。”

    沈若寥叹了口气,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了建文天子的肩上。

    “文哥,你又忘了。这是在街上。”

    朱允炆低声道:“是。你说的话,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沈若寥道:“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我并没有说,大明和前元一样穷途末路,朽烂已极了。事实上,正如你所说,高皇以重典求吏治,是很有成效的。而你的文治宽仁恰逢其时,也很得人心。现在的天下的确是百年未有的清明,你该有这个信心。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东西你是根治不了的。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过**绝迹了的时候。杀人不能肃清,宽仁也不能肃清。你所能做的只有努力把百姓和国家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如果百姓只要交十分之二之三的税,也比交一半的税要强得多;哪怕做不到十一而税,他们也会对你心存感激。所以,你现在已经做得不错了。”

    朱允炆道:“八分之五的税,你还说我做得不错?”

    沈若寥微微一笑:“这八分之五说到底,并不是普遍的,一来分人等,重农抑商,富商们捐得多却也撑得起,最可怜的就是这些街头的小贩们;二来分地区,江浙一带,苏、松、嘉、湖都是这样的重赋。全国其它的地方,都比这些地区要好得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允炆想了想,低下头道:“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后遗症。”

    沈若寥道:“很不公平。这样下去,要害得这些百姓家破人亡的。你看看这些街边的小贩,再想一想你曾经读过的《卖炭翁》,你觉得有多大区别吗?也许你觉得你不曾派些‘黄衣使者白衫儿’来明抢,那你可以想想你每日吃的穿的用的东西都是怎么来的,实在不行,就问问宫里的采办,我保证他们只会对你撒谎。”

    朱允炆叹了口气。“武弟,这些小贩的境况,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们是不是因为你经常来,所以很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

    沈若寥道:“那倒不是。他们知道我是谁,所以什么也不敢跟我说。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过过这种日子。”

    “你是说,从前你在北平做店伙计的时候?”

    “那是后来,时来运转了;文哥,你忘了,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街角里一名要饭的乞丐。你的御前侍卫,是彻头彻尾的出身低贱。——咱们现在去哪儿?天儿太冷了,要不然应该坐船在秦淮河上走走,带你去御春楼一览胜景。”

    朱允炆缩了缩脖子,拽了拽胸口的衣襟,说道:

    “是啊,真是很冷呢。咱们弄些酒来暖暖身子吧。你刚才说,有个吴姬卖酒的?”

    “吴姬家。其实店里卖酒的女人已经是半老徐娘了。不过听说酒很是不错,我是没尝过。”

    沈若寥带着建文天子沿河走了一段,来到吴姬家酒店。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在柜台后面点酒。昏暗的灯光中,只看到店里坐满了客人。

    “店家,还有两个人的地方没?”他问道。

    老板娘抬起头来,笑道:“有的有的,楼上还有一个开间,两位爷跟我来吧。”

    他们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一个开间里坐下。老板娘道:

    “两位是头一次来我们家吧?要不要尝尝我们誉满金陵的十八年吴姬女儿红?”

    沈若寥望着朱允炆,笑道:“文哥,我这人可是特别不能喝酒的。不过,今儿既然文哥点名要来,小弟当然是舍命陪君子。店家自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你就看着上吧,不过,可别把我们哥儿俩都灌醉在你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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