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汴水流(二)-《百鬼升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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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奇道:“我听母亲提过,这琴是二十年前祖母着人买的,只是买回来也不见她动过,一直存放在秘库中不闻不问。母亲也不敢擅动。”

    青墨、红书随侍在身后,彼此视线交换,青墨便开口道:“大公子,这琴……也响过。”

    黄奇皱眉道:“响过?”

    青墨道:“自六月至今,约莫响过四次,我同红书原以为是夫人瞒着老夫人前来赏玩名琴,便不敢出头。前两次只是断断续续,有若试音,然而第三次时,那人却弹起了汴水流……”

    黄夫人素来端庄娴雅,雅擅琴画,琴音也往往高山流水,意境辽阔,常言琴音明志静心,故而对最爱唱闺怨情爱的青楼小调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那韵律凝涩,技法拙劣,全无黄夫人大家风范,所以青墨红书终于起了疑心,前往秘库查探。

    不料到了秘库前,却见门上的黄铜大锁好端端地挂在上头,这秘库又没有其余入口,那琴音自库房之中传来,虽然细弱却格外清晰,青墨红书愈发心惊,红书便大着胆子靠近,不料她手中灯台的光一顺着缝隙照入库房中,琴音便嘎然而止。

    事后二人不敢声张,只在秘库当中彻查了一次,唯恐是库中藏有什么秘道,查了几日自然徒劳无获。

    第四次正好发生在三日之前的凌晨,天色微亮,青墨便灭了灯火,蹑手蹑脚行至门前,往锁孔里窥视,然而朦朦胧胧光影当中,自然也并没有外人的踪迹。

    黄奇又再三追问有什么异常,青墨凝神回顾半晌,方才道:“透过锁孔看去时,只觉得视野里一片薄红,仿佛有一层赤红纱帐挡在眼前。”

    黄奇皱眉道:“可曾留下水渍?”

    青墨红书忙道:“小的不敢欺瞒大公子,库房内外,绝无水渍。”

    谢瑢已停在靠最里侧墙摆放的博古架跟前,轻声笑道:“这阵法布置得倒也妥当。”

    黄奇陆升不禁异口同声问道:“阵法?”

    谢瑢抬手依次指点,进门右首的墙上,挂着一幅混沌开眼图,正对大门的博古架最上一层,从左至右依次放着玉雕的睚眦、形如青牛的穷奇寿山石镇纸,左边墙角的青铜香炉上,刻的却是个极少见的饕餮头。

    众人再随着谢瑢指点,便察觉这四凶兽的眼神所向,竟集中在一处,即是在那具雏凤鸣上。

    谢瑢这才解释道:“此谓四凶噬魂绝阵,是极为阴毒的邪术,能让受困魂魄受尽风割火烤、万兽噬咬之苦。不过布阵之人法力低微,阵中锁住的阴魂也并无半点杀伤力,只不过困得久了,噬魂也有点作用,长则三年,短则数月,这魂魄就会消失殆尽。”

    黄奇身形一晃,颤声道:“这……受困的魂魄,莫非是……”

    谢瑢却摇头道:“困于阵中者,走不出这房中。”

    黄奇便愈发糊涂了,“莫非、莫非另有其人?不是祖父,又是什么人……”

    谢瑢手指拂过雏凤鸣的琴弦,琴音微响,清脆中却带有些许钝涩之感,未免令人遗憾,也不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亦或是年代久远、名琴已毁,他却笑道:“你若想知晓,将这琴拆开便知。”

    黄奇喃喃道:“这琴、是祖母二十年前着人寻回来的……”

    他突然自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惧意,只怕追查下去,便再难有退路。

    谢瑢道:“你若就此打住,倒也来得及。”

    黄奇左思右想,遂咬牙道:“事已至此,不查个水落石出,万难心安!青墨,取工具来。”

    青墨惊惧道:“大公子,万万不可!雏凤鸣何等珍贵的宝贝,您若是拆了它……”

    黄奇道:“住口。”他见红书作势往门口退去,又立时喝道:“站住!福安福全,你们立刻带人,给我守在听琴阁门口,不得我允许,任何人也不得出入。”

    黄奇的贴身侍从应喏而去,青墨红书早已急得泪眼汪汪,却难得见到向来温和的大公子如此严厉,不敢横加阻拦,只得眼睁睁望着黄奇取来常备于库房中的斫琴工具。

    谢瑢却又唤道:“抱阳。”

    陆升心中暗叹,却先于黄奇一步,拔出悬壶,只见银光微闪,电光火石间,整齐划一的崩裂脆响声响起,他已将悬壶入鞘。只这一招,他已将雏凤鸣的七根琴弦尽数切断了。

    黄奇终究自幼将这名琴奉为珍宝,见状心中一颤,陆升已安抚道:“如此才能切断四凶视线,暂且镇魂……黄公子勿怪。”

    黄奇苦笑道:“左右也走到这一步了……”他细细一看,却是暗暗心惊,陆升那一剑干脆利落、力道控制完美,只斩断琴弦,却半点不曾伤到琴身。他也无暇做它想,手下动作利落,遂将那堪称奇珍异宝的雏凤鸣生生拆开了。

    一张黄色绢布卷成的布卷便自琴腔之内露了出来,颜色质地颇为陈旧,存放得经年久远。

    黄奇手指颤抖,将绢布层层展开,却见布中间还包着一束头发,绢布上则书写着一个生辰八字,八字旁边又写有“青桃”二字,字迹暗黑发红,竟似以血书写成。黄奇皱眉道:“青桃二字,只怕就是这生辰八字的主人了,只是青这姓氏,却少见了些,莫非是蛮夷之人?”

    谢瑢笑道:“青桃倒像个花名。”

    青楼中人若是自幼就被收养,也是没有姓氏,只有花名的。只是陆升听着却刺耳,不免多看了谢瑢一眼,“阿瑢倒熟稔得很,莫非是常客?”

    谢瑢仍是笑道:“陆贤弟此言差矣,为兄去没去、去了几次,陆贤弟知道得比为兄自己还清楚。”

    陆升老脸一红,只得又按捺下去,此时门外却已传来阵阵喧哗,黄奇忙将那头发跟绢布一道收入袖中藏好,大门已被轰然撞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手握龙头拐杖,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紧跟在她身后却是黄奇的娘亲黄夫人,一叠声道:“老太君仔细脚下。”

    顿时以两位官夫人为首,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仆从,福安福全双手被缚,垂头丧气地跟随老夫人的仆从一道走进来。

    黄夫人原本想要息事宁人劝几句,不料一进来就见到满地狼藉,失声道:“小奇,你怎敢将雏凤鸣拆了!?”

    那老夫人重重一顿拐杖,怒道:“孽障!”

    黄夫人见机得快,忙跟着喝道:“孽子!还不跪下给祖母认错!”

    黄奇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一面叩头一面泣声道:“祖母,孙儿知错了!”

    那老夫人脸色铁青,眉宇间两道竖纹深深紧皱,嘴角下垂,目光却锐利如芒,平素里必定是个性情十分强硬的人,此时严厉扫一眼黄奇并不作声,又冷冷盯着谢瑢陆升二人,缓缓道:“好、好,我的好孙儿,交的好朋友,竟怂恿你犯下大错,毁了我黄家的至宝。”

    陆升被她盯得后背生寒,却心道我尸山血海也见识过了,尸首成林也闯过了,如何能被一个后宅的妇人唬住!遂挺直了腰身,抱拳道:“老太君……”

    “住口!”那老夫人又喝道,“我黄家事务,不必旁人插手,来人,送客!”

    黄奇大急,膝行两步道:“祖母!”

    黄夫人不知所措,急得垂下泪来,一面安抚婆婆,一面柔声道:“小奇、小奇,你这是做了什么……”

    黄奇垂泪道:“是孩儿不孝……只是若有冤情,孩儿如何能置之不理!”

    黄老夫人冷哼道:“我黄府光明磊落,何来的冤情?异想天开,范嬷嬷,还不快送客!”

    范嬷嬷忙低头应喏,使了个眼色,几名家丁便走上前来,拱手道:“两位请。”

    陆升何曾被人驱赶过,不免有些不悦,谁知谢瑢却撩了撩衣摆,走到靠墙的八仙椅端坐下来,含笑道:“六月一场大雨,汴水暴涨,将几具尸身冲上了河岸,只可惜汴州人手匮乏,却无暇去验明尸身身份,只不过一埋了之。”

    黄老夫人脸色一沉,含着怒火的阴冷视线几欲将那俊美贵公子戳个对穿,谢瑢却泰然自若,又续道:“然而其中一具尸身上却有些蹊跷。”

    他说了一句便嘎然而止,转手端起茶盏,慢悠悠品起茶来。

    那几名家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黄老夫人已变了脸色,喝道:“全都出去!”

    众仆从只得依言退了出去,唯有范嬷嬷依旧搀扶着老夫人,其余人便只剩了谢瑢陆升、连同黄奇母子二人。

    黄夫人为难四顾,黄老夫人已冷道:“四娘,你也同小奇一道出去。”

    黄夫人显而易见松口气,便要去拉黄奇起身,黄奇却咬牙道:“祖母,你究竟在隐瞒什么事?”

    “大胆!”黄老夫人才呵斥出声,黄夫人已经扬起手掌,狠狠抽了黄奇一耳光,那青年俊秀面颊上,便渐渐浮现出鲜红掌印,黄夫人看得又是心痛又是焦急,遂怒道:“放肆,你怎敢冲撞祖母?还不随娘回避回避?”

    黄奇咬咬牙,取出了那黄绢布和头发,颤声问道:“祖母,青桃是什么人?”

    黄老夫人身形一晃,黄夫人也微有动容,若有所思般沉吟不语。

    范嬷嬷急忙伺候老夫人坐下,又到库房门边叮嘱心腹严密把守,随后关上门,急匆匆为老夫人斟了杯茶,一面痛彻心扉道:“大公子,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陆升心有不忍,低声道:“阿瑢,不如我们先走吧。”

    谢瑢却道:“陆功曹,你官复原职,掌司民功曹之责,如今眼前有悬案,却要置之不理不成?”

    陆升虽然隐约猜到点端倪,望着那老夫人强撑的色厉内荏神色,却难免于心不忍,迟疑道:“这……我……”

    黄夫人却突然掩口,失声道:“青桃?莫非是公公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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