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乱战一场?大梦归-《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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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失去了一切,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等等,爱是什么?

    恨又是什么?

    杀死妈妈的人……该死,可恨!

    妈妈?

    一张一张脸幻灭飞舞,一个比一个可恨。

    戴面具的,杀!画油彩的,杀!

    杀杀杀!

    脸上带刀疤的可恨老头,杀!

    唔……这是……这张脸,这张喋喋不休的脸……

    古纳、花纳、鬼纳……叛徒、老爹……大哥……烦死了,滚开!滚开!不要再对我说话了!对个屁,错个屁,老子杀了你,杀了你!杀掉你,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杀杀杀杀杀!

    哈哈!哈哈哈!这下没人烦我了吧!

    这下……没人烦我了吧……

    呜呜呜呜……

    …………

    谁?谁来了?

    杀!

    二哥?谁是二哥?

    (二哥?!)

    鬼踏溪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在银保的头盖骨里,一爪抓透。

    再惊慌地四处看看,看到其他五张熟悉的脸,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死了的,是自己几位兄弟;活着的,是自己很讨厌的古平。

    古平同样吃惊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星夜兼程而来,却看到一个已经死透的杜罗寨,看到蹲在寨门上号哭的怪物。只一个不小心,就惊动了对方,就见它如箭一般射来,左肢是金蟒的模样,一口一个,自己人不堪一击。最后是银保挡住,和他临死前的叫声救了自己一命。

    似是神智渐渐清醒,怪物的蟒手和螳刀逐渐褪去,面目也清楚起来,那是鬼踏溪没错。可他何时有了这样的力量?这力量……从自己以前的体悟来看,大概已经突破到八级了吧?

    只是,他这样清醒的情形,可以维持多久?

    这担心并未多久就中断了,因为鬼踏溪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团黑气。鬼踏溪迅速转身过来,正看到有人从黑气中凝聚出来。

    皂巾牛角,乌衣蓝裙,络腮胡子,忠厚的面庞,是鬼踏江,是他为了自己这血脉仅存的二弟,亲身犯险而来。

    不等踏溪反应过来,踏江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臂

    “……三纳九黎,同唤赤尤。吴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半空中红云翻动,连月亮也遮住,一道绿芒,笼罩了踏江背后浓重的黑气,从中又凝结出一个人形,比踏江高大数倍。他全身赤裸,仅在腰间缠了一块兽皮,显得肌肉纠结,威猛无俦,脸上一块巨大的青铜面具,獠牙突出,眼中绿芒森森,单手拎了把门扇大的斧头,寒气逼人。

    纳族至高的战神,赤尤,应召现世。

    说也奇怪,赤尤一出现,鬼踏溪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本平静的身体拼命扭动,想挣脱踏江的掌握,但鬼踏溪却知道并不是自己想动,是“身体”在自己挣扎。

    可是不等他挣扎出去,赤尤已经俯下身来,用那巨大的头颅在鬼踏溪天灵上一碰。说也奇怪,那么大的身躯,竟然又化作黑气,长鲸吸水般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鬼踏江这才松了一口气:“成了。”额上已然冷汗涔涔。

    识海深处,一团金色云气鼓荡不定,依稀是个人形。

    它面前,一股黑气正在凝聚,不一会儿,化作赤尤的样子。

    (嘿,果然是你们两个搞鬼。不过混得也真惨呐,都纠缠到一起了。分!)

    赤尤将手一指,金色云气中分出一团色彩变化的烟霞,变得凝练了不少,依稀可以看出是鬼踏溪的样子,只不过身体是金色。赤尤看看,摇摇头,又将手一指,却是将一团金光分了出来,只剩下普普通通的踏溪,两眼紧闭,倒在一旁。

    (唷,我就说是赤老大来了。怎么样,要不是你扯我后腿,我早跑掉了。)

    (呸呸,要不是你缠着老子,又怎么会被赤老大认出来?)

    (住口!两个小杂碎。你们这具宿主,是外面那个家伙的弟弟,他央我把你们封印起来……)

    (啥?不要啊!我好歹也是他们族的护族蛊神啊……)

    (老子堂堂的第一蛊神怎么能随便说封就封……)

    (……所以你们就认命吧。哦,对了,以后这小子要是有危险,你们还是可以出面的,不过拢共也没多久就是了。乖乖过来让大爷发落吧!)

    古纳聚集重兵的杜罗寨,竟然被鬼纳轻轻松松地拿了下来,只用了七个人。

    这消息震惊了不少人,也让某些人暗地偷笑。

    有人躺在靠椅上,对旁边的老人说:“长老,这下你该相信,我们最好还是跟大将军站在一起了吧?谈家可是前车之鉴呐,何况支持这个鬼纳也不错。”

    也有人对着旁边陪侍的呆脸大汉道:“看见我踏江兄弟的实力了吧?走,今天少爷心情好,陪你练练刀去。”

    有人欢乐,自然也有人发愁。

    “嘿,我儿深仇,必要你们以命偿还!去,再次发出鹰鹞传书,请那两边派人过来。告诉他们,昔五今三,他们要是想再拖,就等着被一一击破的下场吧!”

    当然,表现最悠闲的,还是深宫中那位老监。他只在棋篓中抓了一把,问身边随侍的三个弟子:“你们来猜猜,几个黑子,几个白子?”

    坪陇的人们,聚集在议榔前的广场上,等待族长。

    前一阵花纳、鬼纳之战终于结束,花纳降伏,鬼纳如愿以偿,但古纳那帮老古董居然想渔翁得利,偷偷在杜罗寨放了好多兵马,幸亏鬼踏溪大人等七位勇士出马,打了他们个落花流水。哼哼,古纳那帮家伙,今天族长就要找你们晦气了!

    用着这样的宣传,鬼踏江成功将每一个血液中都暗藏着好战的鬼纳人调动起来,更为自己安上了大义的名分,古纳则因为“拉偏架”、“想占便宜”被摆到对立面,成了反面的典型。

    红纳、黄纳、青纳、白纳、黑纳、花纳、山纳、虫纳、七股纳、兵器纳、狗纳、枫纳……百纳之地,大大小小的族群,都在站队,选择自己要跟从的,会成为传说中“纳王”的人。

    容貌酷似前族主的鬼踏江站在中间,左侧站了大榔头鬼风行,右侧站了族兵元帅鬼红蛛,下面成千民众齐奋臂高呼,场面煞是壮观。

    只有两个人,并非不想去,只是因为身体不允许,正在家里养着。

    这是两个病号,两个在杜罗寨事件中受创甚深的重伤员,只不过他们虽然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嘴却不闲着。

    “喂,平小子,你老婆站在外面享受欢呼,你躺在家里当病号。感觉很不好吧?”

    “哼,你又能好到哪里?你巴不得替代红蛛,然后还要摆一个英雄的样子,等下面的小姑娘们向你投怀送抱吧!”

    “哦,当然了!某人羡慕吧?可惜呀,某人已经被母老虎管住了!唷,不过母老虎家里这布置得还不错,床也很软乎,实在是看不出来呀!”

    “……”

    古平立刻哑了火,但他心里却又泛上来这些天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奇怪,上次被封印蛊神,怎么就不见他性格变化?现在的踏溪,很像他们口中说的鬼夜行大人还在世时那个原本浪荡子的样子啊。赤尤先祖的封印还有这种效果?不过,八级的力量,真的是有压倒性的优势啊……)

    “哟?迫害前族长之子?屠杀仡佬纳?趁火打劫,冷血无情?鬼纳族那帮家伙也会用这种手段了吗?众位,你们信吗?”佝偻在座位上,古来兮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说不出的讥诮。而当然,在周围也引发了一阵嘲笑。

    左首坐着的一个全身惨白的家伙,阴恻恻地一笑:“古族主,我虫纳人向来奉古纳族为宗主。鬼纳那帮倔驴子,已经吞掉了花纳族,今次便让我们再把他们打回去好了。”

    “不错不错,听说那两个小鬼,一个能请动赤尤先祖,一个颇能召唤,我奚独风可是闻名已久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比当年的鬼夜行大人如何呀?”右边一个全身裹了毛皮的老怪物也搭话。

    旁边一些人也随声应和,而这就让古来兮笑了起来。

    (哼,只会人云亦云的家伙……不过,鬼纳族的小子们啊,能让这些人跟随,才是百纳的主人。我古纳族,才是纳族的正统!来吧,就像上次一样,让我将你们这些动乱的火星扑灭吧……)

    一方面是鬼纳和半残的花纳,还有一些其他的援助,一方面是统领其他各小族的古纳,才安定不久的百纳之地,再起硝烟。

    但这一次,并没有像鬼纳、花纳之间的战争那样持续很久。

    才过了半个月,民众已经疲敝不堪。前些日子那场大地震,实在破坏了太多东西,纵然背后有着外界的支持,鬼踏江一样感到后继乏力。调米调面,却调不来房子,送刀送枪,送不来劳力。这一场战争如果持续下去,无论是谁胜利,都只能得到一个极其残破的百纳而已。每每想到这些,鬼踏江就一阵头疼。就在这双方都尴尬的时候,一个和谈的请求,送到了鬼踏江面前。

    (哦?古纳族,也撑不下去了吗?)

    虽然众人竭力反对,但鬼踏江力排众议,只是他也接受了大家的意见,带上了已经伤愈的鬼踏溪,邀请了盟友花兼疾。

    “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踏溪可是猛毒七兽之首啊。”

    古平在一边直撇嘴。

    (……明明就是唯一的一只猛兽,不要把我们扯上好不好。还有,你老人家比现在只剩七级初阶力量的他更犀利,还藏得这么深干嘛啊?)

    “呵呵,说起来这是头一次见呐。托个大,我叫你一声大侄子,不过分吧?大侄子,你藏得够深呐……”

    “呵呵呵,该当的,爸古(注,纳语,爸,尊称,叔叔之意)请随意。”

    两边的谈判倒也快当,只这地方不太吉利,杜罗寨。果然,两方一见面,就不动声色地交了一锋。

    说起来不该在这种发生了大规模屠杀事件的地方会谈,但也没有更好的地方,能让双方觉得都在掌控之内,否则当初古纳也不会布兵于此,鬼纳也不会必拿下而后快。再说鬼纳人也许就真的有耀武扬威的意思在那儿。

    “嘿嘿,旁边就是踏溪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里,就是我那孩子走的地方吧?”

    话题转得倒快,连踏江也吃了一惊。

    “别吃惊。我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还不让我说了?不过,该说什么,老头子我还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坚持先跟你单独谈了。唉,反正就咱们爷儿两个,说说知心话怎样?”

    踏溪在旁边听得脖子直梗,心说老子不是人呐,你只说什么“爷儿两个”。

    古来兮似是看到,把脸上的面具摘掉,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连眼神也装满了疲惫:“我知道你们哥儿俩是一道的,不过只有你大哥才长了脑子。我知道赶你你肯定不走,才懒得说话。但你要想听夸奖,嘿嘿……”

    踏溪听得此言,越发按捺不住,却被踏江挡着:“爸古,别撩拨我二弟了。有话,还是直说吧。”

    “哦?那还是直说吧。踏江大族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花象元的?”

    所有人都知道三大纳族之间水火不并立,一个要报仇,一个要投降,一个龟缩不动。但在三纳有足够地位的人便明白,大家理想是一样的,只不过所选的道路不一样。

    道路,尤其是目的一样的道路,大家却分头行事,是很伤人的事情。比如大正王朝的太平道,还有其他势力。太平道追求的是“天下太平”,但他们所反抗的帝姓也颇能做到治世,佛家有极乐净土,儒门中某有相当地位的人也说过,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太平”,但他们之间依然争斗不休。

    三纳之间也一样,他们所选的道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几代传下,有自己充足理由才做的选择。以当年鬼夜行独步百纳的力量和地位,也不过只能说动花纳旁支的花兼疾。如今,花象元能够把花纳族托付出来从容赴死,而不是坚持到底拼到玉碎,若说他不是被人把理想说动,又有谁相信了?

    “说服?”鬼踏江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说服过谁。”

    古来兮很明白,所以等着踏江往下讲。

    “但凡能被说服的人,必然是因为心中信念不通透,给了别人说服的机会。百纳之大,信念通透者,不过三人。花象戎,令子古力,还有我这个兄弟踏溪,不过是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尤其是踏溪,被人指责到心神大乱……嘿嘿,想来古大族长当时听得发笑,若对自己的信念都不坚持,怎么能得到力量了,怎么能达到完全境界了?鬼纳年轻代第一高手?狗屁!”

    鬼踏溪在一边听了个大红脸,却不敢反驳。两次被人辩得无话可说,也实在是丢人之极的事情。

    “话说回来,踏溪还活着,那俩都死了,为什么?因为我这个弟弟诚实,被人问住了,知道自己心里还有漏洞。那两个,连自己心里都掩耳盗铃,有了机心,怎么能得到正果?扯远了,还说三族信念的事儿。要说服花象戎很容易,三拳两脚就解决了。说服花族长,那跟说服古族长一样不可能,否则咱们就不会打起来了。”

    “所以,我并没有说服花族长,我只是让他明白,我不用说服他,只要说服他之外的人就够了。这样的信念之争,本来就是红尘输给岁月,死人输给活人。踏溪你不用皱眉,若你想不通这一点,你就不配做叔叔的儿子。你只要仔细想想,既然我坚信自己的信念是对的,我何必让反对我意见的人赞同我?你问问古大族长,他是不是这么对待跟他意见不同的人的?”

    “嘿嘿,鬼族主,我一直都看轻了你啊。可是,只这样,花族主又怎么会把花纳族托付出来的?”

    “很简单,因为我这边有花兼疾,有古平。我虽然说死人输给活人,却没有用屠刀斩尽悠悠众口。我愿意用时光来磨平不同,而不是强行把大家都变成死人。”

    鬼踏江说得道貌岸然,那边古来兮却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偌大年纪,喉咙里像扯破风箱一般,令人担心会不会笑死过去。

    “哈哈哈哈!大震才过,就兴刀兵,逼死对方,还有脸说用时光来磨什么不同。大侄子啊,你也一样伪善啊。如此,我还是送你们去见鬼夜行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话说得投机,还是要打生打死——也不算奇景,毕竟两方面投机就投机在“嘴上说服不算,打到你嘴上没气儿说服才算”这个共识上。这都不算什么了,那两方面早就准备好打手也就不算什么。

    那一边悄没声冒出个奚独风,还有一地的白虫子聚成个虫纳大巫师,这一边就站出了花兼疾;那一边站出俩夏人打扮的,这一边就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三对黑巾蒙面的家伙。

    古纳那边的两个夏人,并没有蒙面,但长得也就普通人模样,还像是认识的。这两人才互相点了个头,鬼纳这边已经有个蒙面人说话了:“大哥,您认识那边那个小胡子不?”

    “不认识。”

    “哟,那我得跟您介绍一下。花纳、古纳以前都是土司您知道吧?”

    “啊。”

    “那他们的后台呢?”

    “董家和赤家啊。”

    “董家的家主董凉儒您认识吧?”

    “知道。”

    “那他还有个更厉害的弟弟董温侯,您也知道咯?”

    “那是。”

    “温侯手下有八健将……”

    “少贫,直接说!”

    “是是!那小胡子就是古纳后台之一董家家主董凉儒弟弟董温侯手下八健将之一的董辽董文远!”

    “二弟,你说话喘口气儿不行啊?”

    这俩人一个耍贫嘴一个装憨厚,却把对面的人气得不轻。董辽旁边那人拉架势就想上,结果这边又站出来一对。

    “小冯,今天这趟可没白来,大正两套最著名的火系武学都能看全。董家的炎龙书烈则烈矣,却还不够赤家烽火烈无量的劲,何况还是赤野豹赤二爷亲自出手?”

    这位“小冯”就厚道得多了,也不说什么风凉话,只是把手里大刀紧了一紧。

    古来兮把面具戴上,用讽刺地语气说道:“花象元想必死不瞑目,人人都说他勾结夏人,谁知道鬼纳的英雄们才是跟夏人有密切关系的。”

    鬼踏江一脸云淡风轻,微微一躬,道:“我这些朋友只是来保证其他夏人不插手百纳内务。二比三,我跟踏溪不欺负你们。那边也不会六个都上,大概是三对二,三把刀对两团火,还算公平吧?”

    三把刀,这三把刀都是大刀。所不同者,小冯右刀左掌,手里的刀稍狭长,泛着丝丝寒气;大哥双手擎一把长柄大刀,势可开山;另外一人手中刀倒也普通,只是背上多了一张弓。

    董辽按捺不住,挥手之间,已是大团火焰向三人袭来。这方剩余三人不约而同退到一旁,互相之间打量了一下,却并不交谈,也并不以对面是两个八级高手为意。

    董辽的火,才到中途,就起了变化,竟然凝成龙形,四爪齐飞,把三人罩在其中。

    那刀弓手旋身上前,唰唰唰三刀,劈散火劲,更顺势从背上摘下长弓,反射了董辽一连五记连珠箭。

    董辽鼓荡火劲,把来箭焚尽,却见另两人已不声不响地冲上。

    排云掌?雪饮刀。

    刀劈华山。

    一个刀招精妙,一个气势凌人,又看准了董辽被反击的空隙,下手十分狠毒。董辽眼看躲闪不及,旁边赤野豹冲了上来,一招烽火连绵,把对方隔开。

    两团火,两把刀,还有旁边时不时放冷箭的,倒战了个旗鼓相当。

    另一边,族长自然对上了族长。却没先动手,动手的是鬼踏溪、虫纳大巫师蛭神和奚独风。

    “喂,鬼纳族的小子!听说你召唤术颇有两手哇,比比怎样?”

    这三个家伙都是召唤师,商量了商量,竟然跑到一边另开了个战场,自称场面太大,免得扰到别人。却也被袖手旁观的三个人看在眼里。

    蛭神念诵咒语,不一会儿,便有白色、蠕动如活物的鬼画符文字从他脚下伸出,蛛网般张开,笼罩了几十丈方圆。奚独风也将拇指伸入口中咬破,双手结印,大喝一声,往地下一按,烟雾缭绕中,一只粗如水桶的巨蛇蓦地出现,长有三四丈,更出奇的是长了八只头,颇为怪异。

    (万毒阵、八歧蛇,闻名已久啦……不过,你们的时代快过去了。第一封印,开!第二封印,开!赐灵之术?水火魔蛛、阎魔尸螳、凰血牝蜂、金银蚕蛊!赐灵之术?程蝶衣!)

    背后浮现五彩蝶翼,鬼踏溪指挥着几只召唤出来的异兽,跟对方拼杀。

    鬼踏江和古来兮也拉开了架势,是请鬼术的对决。鬼踏江自然还是赤尤召唤,古来兮则一口气召唤出了光明三王,除了戴百兽王拳套的孟惑、持业火回旋刀的祝茸,还有攥了几张纸符的纳智高。

    孟惑、祝茸是纳族历史上著名的战士,纳智高则是最顶尖的巫师之一,光明三王的名号,比湮没在时光长河里的战神赤尤只高不低。

    变成三堆厮杀,夏人那一堆最见功力,可惜要有相当的眼力才能看出刀法的高妙,火劲的精准;族长那一堆最拖拉,毕竟没有太多的近身肉搏,主要是几位神灵的分身在打架;反倒是鬼踏溪那一边,场面最宏大,动作最华丽。

    奚独风的八歧大蛇,每只头都有自己的属性,金木水火土,加上雷电、飓风、毒液,几乎没有弱点存在,肉体也足够强横,在万毒大阵增幅之下,足可以做到横行无忌的地步。蛭神虽然没有超强召唤兽,但万毒大阵一成,便可以源源不断召来各种毒虫,加上他本身近乎不死的变化,更可以让他磨死所有对手。

    (哎呀呀……头疼得很呐,好像还有第三道封印,但总有个声音要我别解开它,看来是惹不起的东西。难道只靠赐灵之术跟他们磨啊?)

    鬼踏溪虽然在苦恼,也只不过苦恼于无法速胜,水火魔蛛等跟大蛇打了个旗鼓相当,不断召唤的小毒虫群也能够抵抗万毒阵,加百列魔蝶什么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被他一一召唤,看得对手心惊胆战。

    鬼踏溪自从杜罗寨之后,就只剩了七级初阶的力量。他自己并不惊奇,因为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爆发出八级力量的事情,更顺理成章地以为自己在仡佬纳被老蛊物解开封印后,一路锻炼,才攀到了如今的高度。可是,七级初阶的力量,并不足以打倒面前两个人老成精的家伙。

    (话说我召唤的这几只也有八级魔兽的实力了,可似乎,我应该有更好发挥它们战力的方法啊……对了,当初跟踏月哥打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分别具有五行属性,却只能分别发挥各自实力而已……怎样把它们的力量揉合起来呢……揉?直接把它们揉在一起行不行?)

    胡思乱想,却起了莫名的效果,那几只怪虫果然聚在一起,融合、蠕动,变成了一只更怪的虫子。

    (好像还缺些什么……)

    已经沉浸在自己境界之中,踏溪又召唤出了四只同样奇怪却不同组成的虫子。

    (好像差不多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轮回!)

    随着踏溪一个意念,五只虫子分据上下四方,各亮起青、红、白、黑、黄的光芒,又连接起来,将踏溪和奚独风笼罩其中。

    (这……这是什么?)

    奚独风早就被这能召唤出世上存在的虫豸,又能创造召唤不存在的怪虫的家伙吓到,现在更看到在奇怪光芒笼罩下,八歧大蛇的几种能力大大减弱,不禁更是六神无主。

    “这是老子的五行轮回,这结界范围内的五行规则,要归老子管……所以,你去死吧!”

    声音在奚独风背后响起,但比声音更早的,是刀风。

    血刀,化血神刀。

    偷袭一般,踏溪右臂化成的血刀已经把奚独风切成两半。那两半尸体也没有坠地,而是也化作脓血,融进血刀之内,形成更大的一把血刀,将二人站立的八歧大蛇一剖两半。血刀再增,重重斩在地面,斩在万毒大阵的鬼画符上,大阵中央的蛭神当即吐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紧接着就如同照到阳光的雪人一样,化成白花花的一团,融化、摊开……是无数白色的蛆虫一般的东西,铺天盖地地往四面八方逃去。

    这边快要结束战斗,那边也不再拖着。

    董文远和赤野豹两人都是火系的武学,如两团火一般,横冲直撞。但他们的敌人更非弱者。

    小冯,排云掌,似有风、水两系术法在内,并不惧火系,雪饮刀更是其寒如冰,让对方的火劲不得寸进。

    持刀老大,刀势凶猛,刀气逼人,与火劲相较并不处下风,更每每迎难而上,在火势最强处一刀两断。

    刀弓手忽远忽近,身法比箭还快,常常趁对手躲闪或硬拼之际下手,便仿佛是一弓一刀是两个人远近交攻一般。

    本来相持的战局,现在为之一变。小冯的排云掌和刀弓手的连珠箭不约而同地向董文远招呼,持刀老大则硬切入董赤二人之间,将两人分隔。

    各个击破,这战略就是赤裸裸地人多欺负人少。董辽倒被逼发了血气,炎龙五焚齐施,整个人一时之间亮得如天上太阳一般,将小冯和刀弓手迫退。

    只是他还没松一口气,便被背后一刀斜肩劈为两半。

    是持刀老大,看准他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关头,舍了赤野豹,全力一击。

    “老董!”

    赤野豹疯了也似,恶狠狠地扑了上来,双手瞬息之间变换了五种姿势,又化为一拳,似缓实快,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捣出。

    烽火烈无量,最后杀招,赤染天地!

    这赤染天地,是烽火烈无量的五式齐发,暴戾无比,向来少有人见。

    这一招来得好快,连持刀老大也暗地叹了口气,凝气于背,准备挨一拳再说……虽然这八级力量的一拳肯定不好接,但下面自己两位伙伴也正好能赶上了。

    斜刺里,人影一晃,撞上了赤野豹的拳头,跟着便有噼里啪啦骨骼破碎的声音不绝传出。小冯的刀和刀弓手的箭已毫不迟疑地击中赤野豹,瞬间把他变成两片尸体。

    这时大家才注意挡了一拳的,是蛭神……的尸体。

    原来,蛭神化身千万,想要逃走。如果是他人,也许便束手无策,可鬼踏溪眼下实是百纳无可争议的第一召唤师,挥手之间,同样成千上万的毒虫将他制住,不得不恢复人身。本要一刀宰了,踏溪又一眼看到旁边有人要中招,便把半死不活的蛭神丢过去,恰好解了危难。

    持刀老大出了一身冷汗,定定神,忽然又看到那尸体的诡异。

    方才赤野豹一拳正中蛭神面门,后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众人也听在耳里,但……蛭神的尸首软在地上,倒也是全身尽碎的模样,除了——头颅。蛭神尸体的头,只有深陷下去的一个大坑,整整齐齐的一个坑,四周骨骼依然坚挺!

    众人见持刀老大眼光呆滞,顺着看去,只听鬼踏溪一声惊呼:“这种伤口……是他杀了老爹!”

    其他人都退在一旁,只有鬼踏江站在古来兮面前。当然,如果后面鬼踏溪那杀人一般的眼光如果能折算成毒虫,恐怕连刚才蛭神的万毒大阵也远处下风。

    “没错,鬼夜行是我们杀的,怎样?”

    古来兮声音丝毫不变,仿佛是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并非如此,他的语气里带了那么一丝骄傲,一丝惋惜。

    “炎龙书和烽火烈无量两火交攻,生死限缠斗,蛭神布阵,八歧蛇封锁,雷神远攻,光明三王压阵……鬼夜行果然不愧百纳第一人,化血神刀神勇无敌,虽然最后被赤大人致命击中,又被我们乱招轰杀,但也是条硬汉了。”

    挥手压下眼看要爆发的踏溪,鬼踏江认真地看着古来兮:“那么,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为何要后悔了?管他是再高尚的人,只要是我的对手,唯一能得到的尊敬便是被轰杀。何况,越是值得尊敬,作为对手便越不能留下。所以,现在你不必假惺惺地对我讲道理,放马上来便是。”

    “嘿,为了所谓‘理想’便抛弃一切原则的人呐……我不会仗着人多来欺负你,我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来吧,我会亲手将你败下。”

    挥手,将黑气缭绕的赤尤收于体内,以附体的方式,踏江获得了超强的战力,又从短氅下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兵器。

    “此物名为破天锤,虽然不比夏人的御天神兵,却也是我纳人的至宝。古族长,小心了。”

    “破天锤?很巧啊,我这里还收藏了半颗雷灵珠,比比?”

    当大蛇被斩,毒阵被破,两个夏人强援也被杀,这场“谈判”,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过程,不说也罢。

    鬼踏江一锤捣碎了古来兮的胸膛,古来兮却一笑而亡。

    (有意思……到了大获全胜之际还要隐藏力量,只用七级顶峰来杀我,口不应心的家伙啊,你是防着谁呢……关我屁事,嘿,关我屁事……)

    刀弓手那一对立刻离去,鬼踏江倒是跟那个持刀老大多说了几句,最后又说:“久闻大将军王威名……请代为致意。”那持刀老大也大剌剌地应了。剩下的那一对,却被鬼踏江请了回去,仿佛很熟悉的样子。

    再之后?

    也不用说了,鬼纳族在刘家支持下,成为新的土司。大将军王现身邵陵,正式接管九道兵马,原来的谈家烟消云散。

    再后来,赤家式微,董家家主董凉儒更在流晶河一役兵败身死。

    百纳呢?

    黑纳在主家花纳式微之后,逐渐脱离鬼纳的支配,白纳也不再托庇于古纳,一些在战乱中消耗太过的部族融入了战后的巨头们,鬼踏江也成为了名义上的“百纳共主”……

    百纳已经赢来短暂的表面上的平静。大正王朝,却渐渐又开始了新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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