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春恨(六)-《折娶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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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墙上嵌着一扇支摘窗,短短一截支棍撑着回纹窗扉,彩衣在里头忙活着,碧青的裙旋来旋去。

    董墨朝窗户里扫一眼,走到支摘窗的那一头,背欹砖墙,声音抑得比她更低,却不像是说悄悄话,仿佛他一贯低着声,自言自语似的,“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来揭你的短,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难处,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必定不推辞。”

    梦迢在小窗的那一头,向他掀起眼皮,“真格的?”

    “未必暴雨天,我特地跑来哄你?”

    董墨牵动一边嘴角,半真半伪望过来,两只黑得透绿的眼睛,几如皋兰密盖的两个漩涡,赤脚踩上去,叫人软绵绵地陷落。

    隔着厨房的轩窗,梦迢暗扫他一眼,侧了身,右边半副肩抵在墙上,脑袋也靠在上头,左手抬着在粗糙的砖石上画圈,假装落入他的圈套:

    “你要是不哄我……嗨,到今朝这个地步,我也没甚不好意思的,再不好意思,只怕饭也要吃不起了。我也没有别的难处,就是余下的银子尚且还不上,你能不能,先借我五十两银钱?”

    话音甫落,她扶着墙端正起来,“你放心,等我手上几件衣裳做好了给人送去,一定先紧着还你的钱。虽不能一时还清,可今日三钱明日两钱的,总有还得清的时候,我可不会跑!”

    董墨原是想借故套出“缘分”后头,她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目的。不知怎的,说到钱,他反倒松了一口气。骗他的钱也好,骗他的钱是最好,总好过骗他的别的。

    别的是什么,他一时也想不到,连日却总有些惶惶难安。

    他点了点头,斜撩着眼皮,“五十两够么?”

    梦迢立时眉开眼笑,“够的够的!我们家欠他们是一百五十两,父母在时业已还了五十,我……那一遭,抵了五十,就剩这五十两。清了账,我想他们也不会再来纠缠我们姊妹,人总是还有良心的,你讲是不是?”

    董墨“嗯”了声,静了顷刻,“或是小姐往我住那清雨园去取,或是我叫小厮给你送来,看小姐便宜。”

    “哪里还敢劳动?自然是我自家去取嚜!”梦迢揿着对襟衣带系的结,低下脸高兴了阵,笑得面染红云,抬眼瞥他,“你怎的又愿意帮我这样大的忙了?”

    董墨挑动眉峰,“这忙大么?”

    “五十两,还不大呀?”梦迢将唇角微撇,咕哝着,“如此看来,你很是有些钱财嘛,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他也凉悠悠地趣了句,“自打上回你在车前那样恶狠狠的瞪着我,我还真觉得欠了你什么似的。别说五十两,借得再多些,也像是我该着小姐的。只是小姐别见怪,我初到济南,认不得几个人,不好轻易去惹麻烦。”

    “那你此刻又来惹?”

    梦迢也趣他一句,不管他得不得趣,她自顾自地抿着唇笑,惬意地背贴着墙,偶然偷睇他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雨又转急,啪嗒啪嗒地砸在瓦片上,声音格外清晰。董墨偶尔也睐目瞟她。越看她越有些像他娘。

    其实他早不记得他娘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睫毛的剪影淡淡的投映在睑下,整个人有些冷清的薄情。梦迢也有同样的影,眼皮一剪,什么深情重义都能剪断。

    他对母亲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之事经年耿耿于怀,心有余恨,因此似乎也有些莫名奇妙地“恨”上了梦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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