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天理教大审判(上)-《大清疆臣。》

    就在阮元南返的同时,九月十八日,嘉庆一行也回到了京城。乘舆刚刚入京,嘉庆便即发出诏令,要求所有王公重臣,一律前往丰泽园听候旨意。午未之交,丰泽园内已是群臣毕集。嘉庆设了御案,居中升坐,令左右取了诏书上来。董诰随即出班,向下宣读诏书。

    这时,王公大臣们方才清楚,嘉庆此诏乃是一篇罪己诏:

    朕绍承大统,不敢暇逸,不敢为虐民之事。自川、楚教匪平后,方期与吾民共享承平之福,乃昨九月十五日,大内突有非常之事。汉、唐、宋、明之所未有,朕实恧焉。然变起一朝,祸积有素。当今大患,惟在因循怠玩。虽经再三诰诫,舌敝笔秃,终不足以动诸臣之听,朕惟返躬修省耳。诸臣原为忠良,即尽心力,匡朕之咎,正民之志,切勿依前尸位,益增朕失。通谕知之。

    可是诏书尚未读完,下面大臣之中,便即出现了议论之语。

    “礼亲王,你说皇上这罪己诏,所罪何事啊?”

    “唉,这件事说起来,皇上又有何罪啊?所谓罪己,其实还是在咱们身上啊。如此罪己诏,又怎能让天下信服啊?”

    所幸嘉庆并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之音,直到董诰读完诏书,重新回归朝臣之中,嘉庆方才开了口,道:“九月十五的事,你等当时有在场的,也有不在场的,但如今应该都清楚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宫禁之前,贼人不过七十七人,竟然丧心病狂,视重重宫卫如无物!如此行径,对我君臣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朕也知道,前日之事,若是朕不能给你等一个结果,这禁门之变,不仅仅在前日,它还在明日、后日!朕是天子,出了这样的事,朕自当受首过,是以朕斟酌了两日一夜,作了这篇罪己诏宣示于此。除此之外,朕也再行宣谕嘉庆四年,朕亲政伊始所颁上谕,群臣吏民,若有知国之弊政,有更革之法者,尽可直言无隐!只是朕想着,朕虽有过,可平日累次责令你等,凡事不可因循疲玩,太平之世,亦当修武备,可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朕几次三番严词训谕,可在你们之中有些人的眼里,朕这些话,就只是儿戏吗?!”

    “皇上,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啊!”听着嘉庆严厉斥责,庆桂、董诰、勒保、刘权之四名大学士也当即出班道。各人也都清楚,这次嘉庆是要决意肃清官场,皇帝之下,便是宰相,既然嘉庆已经下了罪己诏,下一步自然是要针对自己了,与其被嘉庆严厉责罚,倒不如抢先认错,便相继向嘉庆谢罪。

    “你等大学士有罪?你等又有何罪啊?”果然,嘉庆对于四名大学士,并没有继续严惩之意,而是喟然长叹道:“你等其实无罪,而且,你等的功劳,朕也还记得啊。庆桂、董诰,你二人前后入值军机二十余年,外面称你二人一句枢臣,朕觉得不为过。勒保川楚之役,便有大功,刘权之勤勉政事,亦有多年,如今之事,你们说自己有罪,你们罪在何处呢?可是……”说到这里,嘉庆却话锋一转,道:“你们的功勋,终究也是你们之前所建,如今朕看着你们,心中也是怜惜你等啊,你们都是快要八十岁的人了,须发之间,哪里还有一丝黑须,一片黑发呢?你们为大清效力了一辈子,朕不能恩将仇报啊?可那么多年轻人也看着呢,你们是自己觉得精力不减当年,这宰辅之职,你们还能干下去,可你们如今的精力,真的还比得上当年吗?下面的人呢?他们眼看带领之人,俱是古稀长者,他们还会有太祖太宗之时那样的锐气吗?所以朕想着,你等为这个朝廷,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你们也到了安享清福的时候了啊。传旨,一等伯、大学士勒保,太保、大学士庆桂,大学士刘权之,协办大学士邹炳泰,俱令休致!大学士、军机大臣董诰,精力尚足,着……三日一入军机处吧。”

    “臣等谢皇上厚恩,臣等情愿致仕,归家颐养天年!”庆桂、勒保、刘权之、邹炳泰四人自然清楚,嘉庆能够对自己不加责罚,只是强令自己退隐,已是最大的宽容,便也当即接受了嘉庆的决定。果然,三年之后,庆桂去世,终年八十,赐谥文恪。五年之后,刘权之在家病故,同终年八十,谥文恪。六年后,勒保过世,年八十一,加一等侯并赐谥文襄,邹炳泰亦卒于嘉庆二十五年。四人致仕之后,嘉庆俱使之善终。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嘉庆对几名大学士议决完毕,也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严惩,对群臣道:“方才朕让他们几人致仕,是因为之前数十年,他们四人一直尽心国事,勤勉任职,而此禁门之变,他们俱在行在,本也不能直接调度京中禁军。所以朕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如此终老余年。但你等之中,有多少人直接涉及禁门之事,你们心里应该清楚!接下来,朕一个个问你们,英和,前九门提督吉纶何在?带上来!”

    “回皇上,吉纶带到!”英和入京之后,便已软禁了吉纶,这时自然遵奉嘉庆之旨,呼着两名步军统领衙门的卫兵,将吉纶押了上来。

    “吉纶,朕让英和整顿步军统领衙门,其中之事,朕已经清楚,九月十五当日,上午就有十余百姓,前来向你告知京城多处城门,皆有行踪诡异之人,当时你若是及时发兵剿捕,他们根本到不了宫禁之内!朕也想听你解释一下,事发之时,你在那里想什么呢?”

    “皇上,这……”吉纶眼看嘉庆已是箭在弦上,哪里还敢对嘉庆再行辩解?只得以头抢地,道:“是奴才糊涂了,奴才当时想着天下承平日久,绝不会有奸人如此大胆,竟然公开犯禁,是以奴才当时没有发兵……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承平日久?七十七个贼人,视宫禁重地如无物,这就是你堂堂九门提督,给朕的承平日久吗?!”嘉庆终于按捺不住,对吉纶大骂道:“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山东的时候,就有人说你为人庸碌,不堪治事,当时朕遣人去过山东,没有实据,所以朕对你才没问罪,还让你进京做了九门提督,如今看来,是朕瞎了眼了!吉纶,朕知道,当年和珅伏法,你是有功之人,所以朕对你格外信用,山东巡抚、九门提督,哪一个不是要职?可你都做了什么?!你以为你凭着之前的功劳,就可以无所事事,混迹官场了吗?朕也告诉你们,无论你们以前有无勋绩,今日失职,那今日朕便要严加惩处你等!吉纶,你有此大错,罪无可恕!英和听旨,明日便即查抄吉纶家产,若有贪贿之迹,直接论绞,朕绝不留情!西华门护军参领何在?出来!”

    “皇上,奴……奴才哈宁阿见过皇上……”这时各人只见群臣之末,一个五品武官颤抖着走了出来,向嘉庆跪倒,不敢再发一语。

    “将他顶子去了!”嘉庆盛怒之下,也顾不得再下诏旨,直接对身旁两名侍卫喝道。随即,嘉庆便对着哈宁阿大骂道:“你堂堂的五品参领,如何见了贼人,竟尚不如文人妾妇?!你可知道,贼人在文颖馆劫掠之时,好几个翰林手无寸铁,竟随手取了笔砚,与贼人殊死相抗,最后被贼人砍伤,他们也没后退!你倒好,整个西华门护军,在你这种酒囊饭袋指挥之下,眼看七十贼人,竟没动一刀一枪就让他们进了宫城,大清朝的颜面,都被你个丧尽天良的蠢货丢尽了!似你这种混账东西,朕再多看你一眼,朕都觉得恶心!传旨下去,九月十五日西华门所有护军,自哈宁阿以下,所有人一律开革,送往伊犁,终身在伊犁服役,永远不许回来!”

    “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哈宁阿惊慌之下,竟想着若是继续检举揭发他人,说不定还有脱罪希望,当即辩道:“这……这都是……都是内监刘金干的!那日是刘金、是刘金突然从西华门外带了几十个人进来,说是为御膳房送菜,奴才一时糊涂,就信了他的鬼话,奴才实在不知道,那些人都是逆贼啊!”

    “带刘金上来!”嘉庆怒道:“还有,这次禁门一事,所有牵连太监,刘得财、杨进忠、刘进亨,都带过来!”

    一旁侍卫应声而去,很快,一众勾结天理教的太监便被捆成一排,带到了嘉庆御座之前。嘉庆也向刘金主动问道:“刘金,方才哈宁阿说,是你带了西华门的贼人进了宫城,这些贼人后面做了什么,朕不用再跟你讲一遍了吧?这样回想起来,你是恨朕入骨啊,你恨不得贼人那一日,就把这紫禁城拆了,你才解气,是也不是?!外面的人总是跟朕说,官        逼        民        反,你这样恨朕,也是平日朕待你不好了。可朕回想你这个人,你在宫禁之中职分不高,朕确实没有额外恩赏于你,可反过来说,朕也没有重责过你一次吧?朕没责罚过你,自然也不会冤枉你了。那朕现在不清楚了,朕究竟是哪一件事亏待了你啊?你给朕讲讲,若是朕错了,朕现在就向你认错,如何?”

    “皇上,这……皇上没做什么对不起奴才的事啊?”刘金被嘉庆这样一问,却也老实,只想着刘得财、杨进忠等人反复对自己说起的“应劫”之语,便老老实实的向嘉庆说道:“可是,刘公公、杨公公他们告诉奴才,如今天下多灾,乃是天劫将至,只有九月十五送外面那些弟兄进宫,才能上应天劫,平安渡过末世啊?皇上,奴才只想渡劫,想着我大清天下,如此便能太平,哪里……哪里有什么悖逆之心啊?”

    “你!如此无耻谰言,你竟然说得出来,尚无一丝悔改!”嘉庆万万没有想到,刘金乃是真心相信末世之语,二人这一番对话,竟是驴唇不对马嘴,盛怒之下,只认为刘金是执迷不悟,坚定地要和自己对抗到底,竟再也顾不得平日温润宽仁之态,当即对刘金等人喝道:“传朕旨意,宫中所有勾结匪逆之人,无论大小主从,一律凌迟处死!若尚有勾结外贼,尚不为我君臣所知者,一经查出,直接凌迟,朕绝不宽恕你等悖逆家奴!”

    “皇上、皇上,奴才一向忠于皇上,一向忠于皇上啊!”刘金即便别的事再听不懂,“凌迟”是什么意思,自己却也清楚,一时之间,再也顾不得身边的王公百官,径自嚎哭起来,哭声之中,尽是绝望之情,许多两侧跪拜的大臣听了,也都心下恻然,或轻轻摇头,或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刘金惨哭之状。

    “皇上,小金子他……他是真的年幼糊涂啊。”听着刘金哭号,就连嘉庆身边的张进忠,这时也已经忍不住了,也从嘉庆一旁探了出来,向嘉庆跪倒,恳求道:“皇上,小金子奴才虽然不熟,却也清楚他底细,他入宫不过四年,入宫之前,在民间又不识文字,这何为忠义,何为荒诞,民间之人从来没有和他讲过啊?他入宫之后分在奴才这里,奴才便让刘得财和杨进忠管教于他,谁知……谁知他二人早已为外人所惑,竟也将小金子害了。可皇上,小金子他……他根本没有可能去记恨皇上啊?要不皇上就看在他四年来勤恳,外事又一概无知的份上,对他从轻发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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