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英和之志-《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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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尔准听了英和之言,也向焦循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英和所谓嘉庆“去旧用新”云云,其中“新人”虽是对自己二人相言,于英和自身,却是以新进宰辅自许。一旦庆桂和董诰退出军机处,依英和资历、人望,他入主军机处几乎便是定局,到时候英和再引荐自己二人,那日后焦循和自己的前途,定能一帆风顺,便是这时已经身为浙江巡抚的阮元,或许也要屈居二位“新人”之下了。
可这时焦循却道:“恩师之言,学生清楚了。只是倘若平叔所言是实,那这内阁中书,学生看来,不做也罢。”
听了这话,英和与孙尔准也都是心中一惊。
“里堂兄,你……你这是何意啊?”孙尔准不由得问道。
“恩师,平叔,我入京至今,已有数月,其间官场之事,我所知不多,却也有所听闻,甚至……我也曾见过一些……”焦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快之事,有些按捺不住,沉默了半晌,却还是说了出来,道:“今年元宵节,我曾路过内城一处宅邸,听旁人说,那里便是当朝首辅庆中堂之宅,当日我便见着一个三品按察使,带了一箱礼物,就在那庆中堂宅邸之前,等着里面贵人接见。后来我听旁人言及,那人仅这一次元宵节送礼,就有三百两之数!那若是元宵节如此,端午、中秋、重阳又该如何,庆中堂生辰那日,他又要送多少?!我虽不曾仕进,却也清楚一个三品臬司官俸如何,想来仅凭他寻常俸禄,连礼都不够送的!更何况,他还只是一省臬司,若是十八省臬司人人如此,这朝廷官场,还好得了吗?”
“里堂先生,这你或许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英和见焦循对庆桂颇有不满,也只得打圆场道:“其实那人送礼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庆中堂人和善了些,不愿对来访之人冷言相对。是以让他进了府内,可庆中堂并不想收他的礼物,听闻最后也是那人再三请求,庆中堂才松了口,最后也只收了百两礼金。而且他一个直省臬司,入朝不多,也未必每逢年节都会送礼啊?”
“是啊,里堂兄,庆中堂风度我等是清楚的,即便是收礼,也不会全无节制。更何况朝廷之内,礼尚往来本也是人之常情,这却与那不法之徒贿赂上司,全然不同。你我遍读诸史,也未见哪一朝哪一代,连送礼都要入刑定罪的啊?”孙尔准担心焦循不知官场习俗,也向焦循解释了一番。
“老师,学生原本也想着,或许他这一次送礼,乃是偶然。可学生也清楚,天下三四品官员为数不少,便是只有十之一二如此送礼,只怕他们借机聚敛的财货,就不在少数了!平叔,你说礼尚往来乃是官场常情,可我看来,却又不同,今日他一个三品臬司,元宵节送礼便用了三百两银子,那明日其他臬司为了讨好中堂,又会如何?只好将礼金加到四百、五百两,才能有望得中堂青睐!那这些礼金,他们要如何出得,只好加倍向百姓身上摊派赋税了。若是此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来,只怕川楚之祸,不日即将重现啊?”焦循看来并不认同二人的劝解之言。
“先生或许对京中官场之事确是了解不多,但庆中堂董中堂为人如何,我还是清楚的。”英和道:“这毫无节制的收受礼金之事,庆中堂是不会做的。更何况即便如此,不是还有董中堂吗?董中堂为官数十年,家中连一亩田产都未增过,当年和珅当道之时,董中堂也是洁身自好,与王中堂一道力保朝纲不堕的啊?难道你信不过庆中堂,还信不过董中堂吗?”
“董中堂?董中堂又如何呢?”不想焦循似乎对此也有耳闻,续道:“二月之时,我在一处茶馆便即听闻,有个吏部的六品主事,只为了见董中堂一面,仅仅给董中堂府上更夫送礼,就用了十二两银子,到了门房那里,加了一倍,到了董中堂家管家那里,又加一倍。他一个六品京官,依例每年俸禄不过一百二十两,只见董中堂这一次,便耗去了一大半年俸。就算董中堂只是与他有所交谈,并未收他一钱礼金,这一路下来,他所用银钱也不少了!这只是一个在京城里多少人看都看不上的六品主事,那其他五品官呢?四品官呢?这是简单的一句不收礼,就能解决的问题吗?这些人大半年俸都送了礼,那生计又该如何?只好等着各省的冰敬炭敬,冰炭敬需求多了,各省又只好加派赋税。这样看来,这中堂大人收礼与否,又有何区别呢?”
所谓“冰敬炭敬”是清代地方官员为照顾京中该省京官,每年所需要向京中支付的一笔补贴。即便是阮元在杭州不受外人送礼,亦无贪贿之事,念及浙江京官俸禄有限,也保留了一些“例敬”每年送入京中,虽与私利无关,但焦循亲见数年,自也有了不少了解。
英和见焦循对庆董两位中堂都有些不悦之情,担心他就此对仕途之事失望,也向他安慰道:“其实先生这样想,也确是多虑了,无论庆中堂董中堂,还是我英和,当年都曾立誓不与和珅那般奸臣来往,我等清廉与否,先生该是清楚的啊?也请先生相信我,若是将来有一日,我做了大学士、军机大臣,这贪腐之事,我决计不沾,内外大臣有所馈赠,我也一定竭力拒之,我英和所引用之人,也必然皆如先生一般,才学之上定是可以信得过的,先生看着如何?”
“恩师之意,焦循心领了。”不想焦循听着英和与孙尔准之言,仕进之心,早已淡了不少,随即焦循便向英和再拜道:“只是学生入京,眼见京中执政军机如此,就算如恩师所言,这馈赠乃是礼尚往来,不可避免,焦循一介草民,性子从来木讷,既无长物以赠二位中堂,也做不惯这种事。若是恩师强留学生在京做官,只怕……只怕学生和同列也相处不来,他们枢臣日理万机,又怎能记住我一个连礼都没送过的小小中书呢?今日一别,学生便回杭州去,会试之事,日后再议吧。”
原来焦循入英府之前,尚念着庆桂董诰毕竟只是朝中重臣之二,若是朝中还有其他不愿收礼的军机中堂,自己便还有些希望。可听孙尔准一说,原来此时身兼大学士与军机大臣的“真宰相”就只有庆董二人,这最后的希望便也破灭了。孙尔准尤其为焦循可惜,不免劝道:“里堂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说我们辛苦来京会试一场,这容易吗?眼下终于有了个仕进的机会,日后会试,也还是能考的,你却要把这大好机会白白放弃了。我知道,中会试考进士,本也是你之前的心愿,你何苦为了这些小事,就把这十几年的心愿弃之不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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