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尽天晓(上)-《冷香盈袖》

    “那个歌女唱得还挺好听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绯云兴致勃勃地讲了一阵,等不及烧开水,直接灌了口冷茶。

    沈渊好奇道:“那你说说,她长什么样子?明天咱们出去认认。”

    “这个嘛,我想想……”绯云被问到了,呆呆地捧着茶杯,想了半晌才闷出来一句:“好像,就挺好看的。”

    “噗……”绯月守着小火炉,捂着嘴嗤嗤笑出了声。沈渊也想笑的,然而动一动就肚子疼,只好努力忍着,一双眼睛又忍成了月牙儿。

    绯云品出自己话中尴尬,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伸手捂了一把自己脸蛋,也跟着讪讪笑了。她家小姐松开手,撵着玳瑁去对面,猫儿便咪唔一声缩进了绯云怀里,蹭蹭身子,惬意地眯起双眼。

    炉火噼啪,壶中茶水咕噜着滚开,绯月提壶倾下,浓郁茶香和水汽一同雀跃而出。

    “来,喝点热的继续讲。”三杯热茶摆上了桌,绯月也回了榻上偎着。关于歌女的小小插曲告一段落,绯云灌口茶润了润喉咙,接着讲起满肚子的故事来。

    沈渊是喜欢安静的人,又常年在服药修养,因而她的房间里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欢乐的时间过得很快,她先困了,开始哈欠连连。两个丫鬟乖觉,见状立刻伺候着更衣洗漱,铺床打扫,守着她睡下。

    猫儿也打起了瞌睡,被抱去了隔壁屋子。这一天是绯月上夜,简单收拾过回来,直接陪在了软榻上。

    绯云看到的歌女身量不高,小小的尖下巴,眼睛却大大的,眼尾上挑着,睫毛很重,皮肤同阁中众歌女一样白皙,不难发现鼻尖左侧有颗浅褐色的痣,正是其相貌点睛之处。她似乎懂些舞技,迎面虚虚掐一把兰花指,随着唱曲就扭动起了腰肢,且不谈跳得如何,只凭那一口温软唱腔和流转的眼波,已经夺去了几分青眼。

    冷香阁没有彻夜笙歌。沈渊房里的热闹结束后没多久,厅里的歌舞也慢慢到了尾声,一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大门儿挂上了锁,只有成串的灯笼还守在院里,一天的欢声都暂停在了沉沉夜色中。

    绯云抱着玳瑁一起睡,这只猫儿一向慵懒,到了冬天愈发贪睡,整夜没出半点动静。隔壁小阁主的屋子却不安生,细细碎碎的嘤咛压抑不住,终于冲破了唇齿,惊醒了榻上浅眠的丫鬟。

    “嘶……绯月……”

    于睡梦中痛醒,沈渊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经历。

    绯月一直陪着她,灌了热热的汤婆子,又跑去灶上烧了红糖水,两个人都不得好睡。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都不管用了,约莫到了寅时三刻,沈渊实在难受起来,一张脸痛得煞白,蜷缩在被褥里,捂着小腹直掉眼泪。

    “算了……不睡了,不睡了。”绯月想去请郎中,沈渊叫住了她,“这才什么时辰,哪家的郎中肯出来。点了灯,把我那本书拿过来吧。”

    “可是……”绯月犹豫着,仍想转身出门去,架不住沈渊很坚决,三两句就止住了她。“那,好吧。姑娘忍一忍,奴婢再去煮点肉桂茶。”绯月剪亮了灯,侍候着沈渊披衣下床,随口念了一句:“要是顾先生还在陌京就好了,姑娘有事请他,他一定会来。”

    “哦……是吗?”沈渊手指刚搭上书本扉页,随着绯月的话楞了一下,呆呆一回眸,正好四目相对上。她立刻低下头,让自己专心看着殷红灯花:“瞎说什么呢,快忙你的去。”她声音很轻,指腹摩挲在书页上也很轻。绯月快手快脚换好了衣服,缩着袖子出门去了。

    沈渊一个人留在房里,周围很安静,入耳只有翻开书页的窸窣声,和暖炉里银霜炭偶尔的噼啪作响。除去出城进香,她从未这样早早起过,距离天际泛起鱼肚白,还要等上好久。小腹仍然一阵阵抽痛,她除了咬牙忍着,也只能专注于眼前这本《周易》了。

    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翻开《周易》了,都快忘了上一次看到哪里。她做事情不喜欢半途而废,大不了一点一点从头来过。烛光有点暗,她取了小银剪子,又自己动手剪了剪烛花,小火苗又有了精神,足以照亮这一方小小桌上天地。

    晨起拥炉,灯下读书,沈渊颊边抿出了一对小酒窝,暗道饶是自己年少的时候都没这样勤奋过。

    面前摊开着书页,不断跳跃在脑海中的却都是昨晚上绯云讲的故事,要不就是绯月何时才能煮好肉桂茶回来,总之落不进书中就是了。

    其实沈渊心中也早已明了,这本书中所讲所述的都太过缥缈虚幻,实非打鱼晒网能有所领略,更不敢谈一句修行——若要较一较真,就她这样的一个人,患得患失,任性而行,自己都时常看不过眼,又能投到哪个祖师真神的座下去?

    于是便要想起顾锦川,那个据说走遍了大半个苍梧的男子。她不知道在二人相识之前,那几年里面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悟出些所谓的“境界”来。沈渊按着书页,对着烛火又走起了神。她是真心羡慕顾医师的,不为窥探天机,只为一份洒脱随性。

    她何尝不想如对方一样,天高海阔地走出去呢?始终未敢迈出那一步,因为彷徨恐惧,所以只能退缩,她坚信凡事不过三,如今墨觞鸳很好,沈涵很好,离雪城也很好,她没有理由走开,也害怕一旦走出去再回头,会发现这些人都不见了。顾锦川有父母兄长,还有澧兰,仍然可以说走便走,甚至许久不闻音讯,该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呢?

    无论心境怎样,顾锦川都应当是坚信,他走得再远再久,亲人都会在身后等着他的吧?这样近乎有恃无恐的坦然,正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啪”一声脆响,灯花爆了,把沈渊的思绪惊了回来。她想到了伤感之处,听见声响,恍惚着险些要伸手去摸一下半干的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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