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迎接-《霓裳铁衣曲》

    “总算是安全到了!”刘仁轨转过身来,向来时的路上看去,只见茫茫大海,杳无帆影,他不禁长长的出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李义府的手虽长,权势虽大,但隔着茫茫大海,恐怕是管不到自己吧。在海那边自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戴罪之身,而在这边自己就是代表着大唐的上国天使,今上虽然宠幸李义府,却也是英明之主,只要自己能立下大功,就可以洗脱罪名,无需担心会被李义府抓着不放。

    船长的判断很准确,距离中午还有半个时辰,巳时三刻左右,刘仁轨的座船就驶入了熊津江,向山城港驶去,荒芜的田园、废弃的村落、露出水面的沉船桅杆,两岸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对于这一切刘仁轨并不陌生,年近六旬的他还保有大业武德年间的记忆,只是想不到自己在异国他乡又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刘仁轨叹道,原本悲悯的神色渐渐从脸上褪去,露出下面的坚定来。

    滚烫的沸水注入陶钵之中,与粉末状的茶混合,变成淡绿色的茶汤,淡淡的雾气从茶钵中泛起,弥漫在静室之内,仿佛仙境。

    “嗯!”刘仁轨惬意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也能品到陆九亲手制的茶汤,当真是不虚此行呀!”

    “请!”坐在刘仁轨对面的耆年文士指了指刘仁轨面前的茶汤:“我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正则兄你,洛阳一别,算来有十二年了吧?”

    “是呀!那是你我还是体力克壮志方刚,如今却都已经两鬓斑白,衰朽不堪了!”刘仁轨喝了口茶汤:“岁月催人老呀!”

    “是吗?”陆九笑了起来:“照我看正则兄两鬓斑白不假,壮心却是不逊于少年,否则又怎么会在耳顺之年来这海东之地呢?”

    被老友揭穿了底,刘仁轨也不着恼,他放下茶碗,笑道:“还是瞒不过你。不错,我此番来的确是想有一番作为的。陆九,王文度死后,这边的形势如何?金春秋(新罗王,亲唐派)为何不依照盟约出兵进击,救援泗沘城?”

    “正则兄你有所不知,金春秋确实有出兵,但他是先攻百济南部的尔礼城,待将其周围二十余城皆取下后,才转兵去救泗沘城,但途中遭遇百济鬼室福信,激战之后死伤千余人便退兵了!”

    “还有为何先攻尔扎城再去救泗沘?”刘仁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金春秋这厮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三番五次哀求大唐出兵征讨百济的?我大唐与百济本来可是无冤无仇的!”

    “那尔扎城周围本是新罗故地,百济人十余年前攻取后在当地筑城坚守,灭百济后天子将其划给新罗。对于金春秋来说,自然是先去收复故地再来救泗沘。”

    “也罢,那为何死伤千余人就退兵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金春秋眼下重病在身,已经卧床不起好些时日了,现在新罗国中大权掌握在金庾信手中,此人才兼文武,又是金春秋的姻亲,在国中名望极高。他以国主有恙,国中不稳为由不肯出兵,谁也没有办法!”

    “笑话,国主有恙就不打仗了?”刘仁轨冷笑了一声:“那要是百济兵来了,那金春秋也能说自己生病让其退兵吗?分明是推托之辞!陆九,你明日替我安排,我要面见那金春秋,借兵征讨百济!”

    作为上国的使臣,刘仁轨面见新罗国主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应允,并派来由“花郎”(新罗古代青年贵族团体,锻炼武艺,灌输封建道义,同时还会学习乐器、绘画、诗歌等)组成的卫队迎接。

    “上国天使请!”向刘仁轨躬身行礼的是个漂亮的青年,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浓密的黑发上是一顶束发金冠,代表着他的高贵身份。

    “有劳了!”在来人面前,虽然刘仁轨以上国使者自居,但也不敢太过倨傲,毕竟请他上车的不是别人,却是金法敏——新罗国太子。虽然金春秋有好几个儿子,有一个还在大唐,但每个人都知道金法敏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他的妻子是金庾信的女儿。刘仁轨在长安时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声,“姿表英特,聪明多智略”,曾经出使过大唐,高宗皇帝还授予过官职,如今看来,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新罗王派他来亲自迎接,从情理礼节上已经无可挑剔。

    “家父听说天使前来,本欲亲自前来迎接,只是重病在身!所以由外臣代为迎接,还请天使海涵!”金法敏并没有与刘仁轨同登一车,而是乘马持鞭并行,仿佛护卫一般。

    “殿下言重了!”刘仁轨的目光扫过随行的护卫,所有人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英俊、矫健、骁勇,这些应该就是新罗的“花郎”了吧,他想了想,随口问道:“殿下,这些便是贵国的花郎了吧?”

    “正是!”

    “好,好,果然都是矫健英俊的好男儿,在我大唐也不多!”刘仁轨赞了句,突然话锋一转:“可惜呀,这等好男儿不在沙场杀贼,却用来给老夫为锦障,不免有些可惜了!”

    “天使谬赞了!”金法敏是何等机敏之人,如何听不出刘仁轨话中有话,却只装作没有听出来:“海东小国,如何及得上上国虎贲!”

    “殿下这话可就差了!”刘仁轨笑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忠良勇健之士又岂只生在中土?殿下,老夫记得令弟便在我大唐为天子宿卫,只是姓名却一时想不起了,是叫——?”刘仁轨轻敲脑门,一副临时想不起来的样子。

    “舍弟汉名叫金仁问

    、字仁寿!”金法敏虽明知刘仁轨是在做戏,但也只得装作不知。

    “对,对,就是仁寿大将军,瞧我这记性!”刘仁轨翘起了大拇指:“令弟当真是文武双全,不但弓马娴熟,而且涉猎百学,还善隶书。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公贵戚无不引以为至交,即便是圣人、天后也时常谈起,以为令弟乃当世少有之俊才。上次圣人行幸万年宫,随扈48名重臣之中唯有令弟一人非我大唐人氏,实在是圣眷非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