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喜-《容我放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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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不是她的错。

    他说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他头一次用那样安抚又坚定的口吻,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重复。

    他一直抱着她,走过青石桥,穿过小巷,步履很慢,像是怕惊扰到她,偶尔停下,会叹一声:“我说的,你听进去没?”

    荆羡窝在他怀里,垂着眼,恍若未闻。

    年少时,无数次幻想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能温言细语地同自己说话,如今梦想成真,却为何这样煎熬。

    细雨蒙蒙,落在脸上,似是代替眼泪。

    她好像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曾经笃定的事实在一夕之间两级反转,叫她措不及防。

    当年在病房里心如刀割的苦闷,无数夜里泪湿枕巾的痛楚,以及这八年无时无刻都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恍若一把双刃剑,此刻毫不留情地反噬,沿着她的脊梁骨,自上而下,一点点刺入。

    生生要将她剖成两半。

    荆羡闭上眼,不受控制地再度回忆方才在早餐店听到的故事。

    那位雨夜的少年,是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瞧着亲生母亲将他置于死地。他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生命流逝的那段时间里,又是否会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曾经发誓说要陪他到最后的姑娘。

    这姑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将他打上负心薄幸的耻辱标签,他背负着那样的黑暗,却从未解释过只字片语。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容淮顿住。

    长久未开口,她的嗓音有些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语:“你宁愿我恨你,对不对?”

    伴着话语,荆羡缓缓抬眸。

    阴霾的云层挡住光,他的脸仍然清俊,那双总是隐含孤寂的漂亮眼里多了几分挣扎,他就这么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最终依然选择了沉默。

    不知不觉间,再度回到那处小院落。

    荆羡轻微挣扎,自他怀中落下,她走上前推开门。屋子里比离开前乱了许多,浴室的门半敞,门口丢了条半干的浴巾,沙发角落有匆匆换下的睡裤,此刻杂乱拧成一团。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洗完澡发现她不见后冲出房门的模样。大概是怕长久以来妥善保管的秘密被她发现,才会这样焦急。

    荆羡垂眼,视线又开始模模糊糊,她盯着脚尖,不发一语。

    那些重逢之后的纠缠片段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雪夜在她家楼下的青年,等到眉宇间覆上落雪,仍然没有离去。

    替她挡开热汤的青年,沉默着听完她说的狠话,苍白着脸,弯腰扶着椅背却无。

    悄然搬至19层的青年,情人节深夜,亲手布置了花海,高烧昏迷之时,仍在梦呓着问她为何没去z大。

    在她不遗余力划清界限之后,在她带着报复恶意一次次重创他之后。

    漫天风雨里,他没有半分犹豫,向她走近。

    胸口的钝痛伴着每次心跳的频率,愈演愈烈,她的头愈发低下,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你原本……”

    “对不起。”她更咽着:“你原本可以同我说的。”

    容淮看着她。

    他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的姑娘,低着头,像个犯下弥天大错的囚徒,仓皇不知所措。

    记忆里这朵矜贵恣意的娇花,笑起来能点亮星辰,活得天真烂漫,亦不知人间疾苦。她曾努力拉他出泥泞之地,在他阴暗肮脏的世界里,固执点亮每一个角落。

    他从不屑一顾到沉沦深陷,只花了短短数月,而后再没办法脱身,成了她裙下最虔诚的门徒,心甘情愿追随着这道光。

    可他妄图染指的天上月,眼下因为他的失误,褪去了骄傲,碾碎了脊梁骨,迷失在无尽的愧疚和自我怀疑中。

    他的公主殿下,本不需要这样卑微。

    他受过的磨难,尝过的冷暖,遭过的误解,在这一刻对比她歉然惶恐的眼泪,根本不堪一击。

    容淮叹口气,掌心贴着她的腰肢施力,半强迫地让这姑娘从略微蜷缩的姿态里恢复,淡声:“荆羡,我退学,只是想解决一些早该解决的事情。”

    他抬起她的脸,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水迹,“后边发生的,也都是我计划好的结果,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荆羡不吱声。

    半晌,她伸出手,够到他的衣摆,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往上掀。

    容淮诧异,很快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掐住那纤细的手腕,皱眉喊她的名字,“别闹。”

    “我没和你闹。”荆羡轻声,眨了下眼睛,睫毛湿漉漉,语气却格外坚韧:“我想看,我现在就要知道,我再也不要被瞒在鼓里。”

    容淮:“……”

    两人僵持良久。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变得猛烈,瓢泼大雨砸在铁皮屋檐上,发出沉闷声响。远处闷雷翻滚,天色昏暗,正午时光,竟莫名有了入夜景象。

    荆羡还没松手,一眨不眨盯着他。

    感觉要耗到天荒地老。

    这姑娘偏执起来,确实要命。

    容淮无奈,朝后靠到墙上,别开眼去,视线对着高柜上的纸箱。

    荆羡敛着鼻息,小心翼翼卷高他的t恤。男人劲窄的腰身异常漂亮,玉白的肤,浅浅的人鱼线,或许因为紧张,腹肌轮廓格外深刻。

    她目光直视,没有半分羞怯。

    忽而动作骤停。

    右边肋骨开始显现触目惊心的暗红,她的指尖不由自主颤抖,撩到最上方,那道狰狞的伤疤再无遮掩。

    八年过去,它横搁在胸腹间,并未随着时光流逝降低存在感。

    十来公分长,从肋骨下端一直蔓延到最上边。两侧有缝针的零星痕迹,靠近胸骨交接的那一侧颜色额外深,像是利刃先行划破皮肉,又朝着里头刺入,狠狠翻搅脏器。

    该有多大的仇恨,才会这样对着一个17岁的少年痛下毒手。

    她道听途说的版本里,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一刀,如今亲眼目睹,她再不能找到借口原谅自己。

    荆羡踉跄退一步,泪眼朦胧。

    她想,怎么可能不是她的错呢。

    是她亲自将三十万交到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手里,是她间接促成了差点谋杀骗保的惨剧,也是她害得他在云离差点丧命。

    若是他真在那天死了。

    她甚至无从得知。

    若干年后,同学聚会时,兴许才能闻得他的死讯。

    届时她会怎么样?

    笑一笑,唏嘘一阵,也就过了。

    而那位不告而别的少年,将会永远带着苦衷,长眠于地下。

    荆羡根本没法操纵自己的思维,眼前的幻象一幕幕,她几乎站不住,撑着旁边的桌子费力地呼吸。

    感觉再待在云离要出事。

    容淮没再犹豫,重新抱起魂不守舍的姑娘,一手拿过她的包,朝外走。

    他很早就深谙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他这辈子做过许多匪夷所思的决定,也从未后悔。可当下,他却无限懊恼带她来云离躲避台风的馊主意。

    打开车门,他将她放到副驾驶座,俯身帮忙系好安全带:“送你回去。”

    正要启动时,这姑娘又倏然开口:“箱子。”

    容淮怔了片刻,回房取那个从昨晚开始她就惦念不放的纸箱。

    回去的路上,荆羡再没开口,她只是用力抱着曾经弃之如敝履的玩偶,兔子灰扑扑的长耳朵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她也不嫌脏,就这样死死搂着。

    因为高速封路的缘故,回临城的路格外坎坷。绕了许久的小径和偏道,晚上八点来钟,才到小区。

    荆羡坐在车里,愣愣瞧着不远处的别墅灯光,阁楼窗口挂着熟悉的蕾丝白纱,隐约能窥见里头绵软的床榻。

    到家了。

    容淮:“我送你过去?”

    荆羡不敢看他,深入四肢百骸的痛苦和愧疚快要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不堪到了极点,她没有资格再享用他的体贴,亦没有颜面再面对他。

    逃避的念头倏然取代了一切纷扰。

    她只想睡觉。

    可能一觉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也不一定。

    荆羡默默推开了车门,夜色里,她抱着同她体型并不相符的纸箱,像个孬种的胆小鬼,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我自己回去。”

    容淮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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