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省委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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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怀舟说:“我到政法委汇报完工作,想过来看望秘书长,不巧门锁着。”

    普天成呵呵笑了两声,打开门,让秦怀舟先进。秦怀舟哪敢先进,敢忙将普天成手里的材料接住,学以前侍候孙涛书记一样,恭恭敬敬侍候普天成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谢谢秘书长关心。”秦怀舟就将自己在永定区的工作简单汇报了一番。普天成听后很满意,更满意的,是秦怀舟现在的态度。为官者从来不嫌自己身边人多,在瀚林书记发起的这场战役中,普天成算是大获全胜,不但成功将徐兆虎等人置于死地,而且还将自己的力量一个个扶持了起来。前几天,省委组织部又提拔了一批干部,胡兵被安排在了吉东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位子上,王静育顺利当上了广怀市副市长。就连马效林,也挡不住地实现了他的夙愿。李源被正式任命为广怀市委书记,在考察市长人选时,组织部提了好几个人选,结果不是瀚林书记不满意,就是路波省长有意见,最后何平提出了马效林。普天成立马反对,路波笑着说:“这个人选我看合适,当然,天成同志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看一个同志还是要看主流,效林同志尽管尚欠成熟,但他对党的事业忠诚,在吉东副书记的位子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复杂的环境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不容易啊。”路波一番话,算是给马效林做了定论。马效林到广怀后,吉东空出的位子,自然就让路波提出的人选占了。

    这也很正常,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波能明智地把别人推到一把手位子上,只让自己看中的人做副职,已经很不容易。

    普天成心想,能扶上去的,他已扶了上去,接下来,就该物色或培育新的力量了。这么想着,他笑眯眯地盯住秦怀舟,以前他对秦怀舟有误解,主要也是秦怀舟跟马超然走得太近,现在他发现,脱开马超然的秦怀舟还是有可爱的一面。

    “坐,怀舟,坐下谈。”

    秦怀舟战战惊惊坐下,一双眼睛忽尔闪在这,忽尔又闪在那。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今天找普天成,就是想进一步密切关系的。海东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终于明白,只有跟着普天成,才算正道,以前他真是把局势看错了。

    “怀舟啊,最近跟老书记还有联系没?”普天成打量了秦怀舟一阵,问。

    “前几天去北京出差,还专程看望了老书记,对了,老书记让我一定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也没为老书记做什么。”

    “老书记说,在海东,就您对他还有感情,他要我一定把这层意思转达到。”

    “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老书记了,他身体还好吧?”

    “托秘书长福,老书记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对了,老书记还让我带了一幅字,是他写的,老书记的书法现在大有长进。”秦怀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卷纸,摊开,是一“虎”字。普天成属虎,难得孙涛,还记得这个。望着刚劲有力的这个虎字,普天成一阵感慨。过完这个年,他就55了,如果再上不了台阶,怕是秘书长这个位子,也就成了他的终点。

    “好字,好字啊,谢谢你,怀舟。”

    秦怀舟见普天成眼里没假,就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包东西掏出来:“秘书长,这是我西藏的一位朋友专程带来的,保健药,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秘书长,就冒昧带来了。”

    “藏药啊,好,放那儿吧,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得保健了。”

    “秘书长哪能说老,您正是人生的黄金时节呢。”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普天成接起一听,是郑斌源打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坐坐?普天成一听郑斌源现在也学会了这些,高兴地说:“好啊,你郑大所长请客,我当然有时间了。”秦怀舟听出是郑斌源的声音,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便说:“秘书长您忙,改天我再来拜访。”

    普天成也不挽留:“那好,怀舟,好好工作,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撒懒哟。”秦怀舟又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告辞走了。普天成这才对住电话,问郑斌源在哪里见面。郑斌源说,晚上有位老朋友请他,想拉普天成一块去。普天成说,人家请你,我干嘛跟过去凑热闹。郑斌源说:“指望我单独请你,不可能,晚上六点半,在海津路川府酒家见。”

    普天成答应下来,看看还有点时间,想把手头一份急件处理一下,忽又想起秦怀舟送他的药,走过去打开一看,见是壮阳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这个秦怀舟,搞什么名堂。再一看说明,就发现这药不只是壮阳,还有其他保健功用。而且注明,绝无伟哥等成分,是藏家独传的秘方。普天成忽然想起,孙涛书记在海东的时候,有人私下说他精力超强,尤其这方面。他会心一笑,看来秦怀舟送这药,已经送了好几年。不过他是用不着,乔若瑄不在身边,他正常的精力都没处使呢。他将药随手放在了一个抽屉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放到一个更加保险的抽屉里。扔袋子的时候,一张卡掉出来,普天成捡起来,看到后面有一行小字,除了密码,还有一串数字。他怔怔地站半天,秦怀舟给他送这些,难道就为了感谢?

    晚上六点半,普天成如约来到海津路川府酒家,惊讶地发现,跟郑斌源坐在一起等他的,竟是屈妙琪。

    “妙琪,你什么时候来的?!”普天成喜出望外地走过去,跟屈妙琪握手。

    屈妙琪说,她回来已经一周了,只是不敢打扰普天成。

    “好啊,偷偷摸摸,你们两口子合起来骗我啊。”

    郑斌源坐在一边,脸上是琢磨不透的笑。

    “老郑,不够意思吧,夫人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普天成乐呵呵地说。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屈妙琪,屈妙琪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状况还好。“怎么样,在国外生活得还习惯?”

    “还行吧,谢谢秘书长。”大约是分开时间久了,屈妙琪一时还有点不适应,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

    “什么秘书长,叫我老普就行,对了,孩子呢,没一块来?”

    屈妙琪说,超超刚考完博,在等通知呢。普天成一听他们的儿子都考博了,兴奋地说:“快,真快啊,我还记得他光着小屁股的样子,一转眼,就给考博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屈妙琪的到来给了普天成一份惊喜,尽管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两人的关系恢复得如何,但从两人的表情看,一定是有了希望。普天成替郑斌源高兴,他总算是把感觉找了回来。屈妙琪很感激普天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起酒杯,要给普天成敬酒。普天成起先还热情地喝,不时地跟屈妙琪说些以前的事,后来感觉头有点晕,不敢再喝了。屈妙琪捧着酒杯,意犹未尽,眼里似乎有很多内容。

    吃完饭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望着空荡荡的家,普天成心里一阵难过。老郑一家破镜重圆了,他呢?他们的家至今还搁浅在岸上,能否度过这黑暗期,还很难说。

    普天成洗了澡,想睡觉,电话突然叫响。他以为是乔若瑄打来的,兴冲冲接起,一听声音却是天彪。朱天彪说,金嫚不想在那边呆了,想回来。“哥,这女人爱你爱得不是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啊。”朱天彪说。不知怎么,普天成就流下了泪。都说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大得无边,可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股悲怆顿然升起,弄得他鼻子酸酸的。想了许久,他才说:“那就把她送回来吧。”

    普天成忽然有个想法,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让金嫚离开他了。他不能把所有的不公平都加在金嫚一人身上,他应该让她幸福。

    是的,幸福。

    一眨眼,春节就过去了。春节期间,普天成去了趟北京。这是早就有的计划,之所以迟迟没付诸行动,是他觉得时机一直不成熟。春节前夕,嫖幼门事件尘埃落定,徐兆虎领刑六年,杜汉武因为还有不少经济问题,案子仍然在调查当中,但相信结局不会好到哪里,他的妻子因为忍受不了这份耻辱,在春节前两天服毒自杀,幸亏发现得早,最后被救下了,但人却彻底失去了记忆。失去记忆好,至少,她后半生,会活得干净些。海东的干部因为嫖幼门,形象一落千丈,可以说是声名狼藉。普天成年前到北京开会,席间有人故意拿嫖幼门说事,连挖苦带讽刺,说海东别的不出,单出新鲜事,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玩到幼儿园去。听得普天成脸红。有消息说,瀚林书记也挨了批,毕竟,这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是不管怎样,风波算是平息了,对手也一个个倒了下去。一直想把普天成打进地狱的王化忠也在这起事件中得到教训,加上他女婿的事,差点就一病起不来。病好之后,他跟杨馥嘉认真谈过一次,言语中满是失落和追悔。不追悔不可能,这样的结局普天成早就想到了。普天成算过一笔帐,杨馥嘉至少要在吉东干满三年,三年后,原来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再也没人会翻腾起。

    他的心可以踏踏实实落地上了。

    后顾之忧是彻底没了,普天成就又开始盘算未来,他的脚步不会只停留在秘书长这个位子上,不进则退,这句话对官员来说,再是准确不过。

    普天成到北京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宋瀚林的父亲,老首长今年八十二岁了,身板还硬朗。每天坚持打拳,散步,还要下一个小时的棋,怕脑子会迟钝。秘书给了普天成一个小时的时间,普天成说不够,老首长也说不够。结果就谈了三个小时。老首长跟普天成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期间多次提到了普天成的父亲。战友之情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情愿之一,尽管普天成的父亲活着时,他们之间也少不了吵架,有次为两大军区的换防,还差点闹到军委去,但是现在,老首长的言语里全成了怀念。后来他们谈到了宋瀚林,也谈到了乔若瑄,老首长说:“你们三个,可一定要把自己把握好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绝不能做。你们的身份不同,对党要忠诚,对人民,更要忠诚。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对你们,我一定要严格。否则,见了你爸,我没法交待。”老首长告诉普天成,他有个想法,想把他们两个分开:“老在一起不好,瀚林那脾气我知道,你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这人太自负,我不大放心,我怕他把你带坏了,现在带坏的多啊。”老首长接着就讲了一个现实中的例子,是他参加老干部联谊会时听到的,也是老战友的一位儿子,他自己**,还把手下十多个干部拉下了水。“太可怕了,这在战争年代,是无法想像的,你们这一代人啊……”老首长叹了一声,不说了。普天成马上表态,说自己不会,瀚林也不会。

    “你说不会我就相信啊?”老首长这么问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找机会跟有关部门说说,得把你们分开,不能老在一起。还有,我想把瑄儿调到北京来,让她陪陪我,老了,寂寞啊——”

    一席话说的,普天成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烟雨迷蒙的很多往事。

    往事中有他,有宋瀚林,也有乔若瑄。

    告别老首长,普天成开始挨个儿拜门。北京这些关系都是父亲留下的,有父亲的战友,同事,也有他的下属。普天成带着虔诚的心理,从这家进去,又从那家出来。后来他在北京摆了两桌,将首长秘书和司机以及他们的夫人请到一起,热热闹闹聚了一次。这些关系平时看着不怎么重要,关键时候,却管用得很。那天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围绕着普天成,说了很多祝愿的话。其中有人就谈到了海东班子调整的事,一位在组织部工作的首长秘书跟普天成透露,常务副省长周国平年后可能就要动,到西北某省担任省长。首长秘书凑近普天成的耳朵,很知心地说道:“这可是个机会啊,别让它白白溜了,给你透个信儿,你们省已经有人在活动了。”

    普天成感觉自己心里响了一声,这人他清楚,他来北京的第二天,就听说化向明也到了北京。

    想想也滑稽,前些日子,他们还紧密地团结在瀚林书记周围,打了一场漂亮的肃清仗,这才几天工夫,就又……

    这也怪不得谁,当利益相同时,大家便是朋友,是战友,是同仇敌忾的弟兄。一旦新的利益放在眼前,格局立刻就会发生变化,谁也不会客气到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普天成在北京一共逗留了一周,该拜的门,都已拜到,该亲近的关系,也都进一步做了亲近。当然顺带着,也发展了一些新的关系。比如他在友谊宾馆结识了一位法改委的女司长,人长得相当漂亮,会五国语言,这都不算,重要的,这女人单身。她有过短暂的一个月的婚史,但因双方性格不和,很快离了,按她的说法,不愿意捆绑到哪个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她做主。这位叫戴小艺的女司长给普天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天成给她的印象也很是不错,尽管两人相差十多岁,但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普天成离开北京时,戴小艺特意到机场送他,还送给他一句想入非非的话:“你就这么走了,我心不甘啊,想想就像做了一个梦。不过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记住了,我在北京等着你,啥时来,一个电话,小妹我全程奉陪。”

    小妹。普天成又多了一个小妹。

    北京此行,普天成一共带了十张卡,都是平时人们送的,原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一趟北京回来,十张卡全不见了,身上只剩可怜的一千多块钱。

    他叹了一声,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过完春节上班的第五天,瀚林书记将普天成叫到办公室,说:“新的一年开始了,谈谈你的想法。”

    普天成就将春节期间的一些思考说了出来,春节期间尽管在北京,但思考还是少不了的,特别是北京高层的一些观念或新思潮新作法,启发了他,他把自己的所想如实汇报给宋瀚林。宋瀚林听了,频频点头,特别是他提出的集中精力抓经济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抓好三类项目,两项教育,一个工程的“321”方案,深得宋瀚林欣赏。

    三类项目是指,改造老工业项目,全力攻坚在建项目,贮存和培育新建项目。

    两项教育是指,廉政勤政的作风教育,一切为民的思想教育。

    一个工程是指切切实实抓好再就业工程。

    普天成围绕着每一项,又讲了很多。

    “这样吧天成,”瀚林书记听完普天成的汇报,兴奋地说:“这个方案很好,跟我的思路不谋而合,可惜还不系统,你马上带人到宾馆,跟川庆他们一起把这个方案拿出来,越快越好。”

    普天成会心地点头,他知道,自己又要忙一阵子了。

    将地点选在政府那边的云海山庄,是于川庆的主意。于川庆说,还是到云海走吧,我在你们那边老不习惯,再说桃园太闹了,无法静心。桃园闹不假,但说不习惯,普天成还是纳闷。“怎么个不习惯,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这边?”

    “我是想留,就怕留不住。”于川庆知道普天成话里的意思,周国平人还没走,但关于他那个位子的猜想,已经传得五花八门。普遍的意见认为,普天成希望最大。这就又牵扯出一个问题,普天成到了政府这边,空出的秘书长一职,又该是谁?普天成自己虽然不敢乐观,但在朋友面前,他也不说虚伪话。再者,他也希望自己提升后,能让于川庆接他的班。

    “留得住留不住你心里清楚,别到时候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这样的嘴巴我喜欢打。”于川庆也不想隐瞒自己,如果真要往省委那边去,少不了普天成说话,不如及早把心思露出来,反正他跟普天成之间,向来没啥秘密。两人聊了一会,于川庆问:“怎么样,差不多了吧?”

    “还差十万八千里。”普天成笑说。

    “那就日行千里,追赶上去。”

    “我还想坐火箭呢,可惜有人比我快啊。”普天成叹道。这些天,他总是听到化向明一些传闻,这些传闻搅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川庆劝解道:“一碟菜如果只留给你一个人吃,那有什么味道,争来的才香。你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准赢,我可等着喝喜酒呢。”

    “不说这个了,还是谈正事吧。”普天成觉得差不多了,主动岔开话题。于川庆也是点到为止,话说多了,就寡了味。两人笑呵呵议论半天,最后将这次封闭的地点选在了云海山庄。

    讨论由哪些人参加时,两个人的意见发生了小分歧,普天成想让余诗伦也参与进来,毕竟他是政研室主任,抛开他不好。于川庆不同意:“你还嫌不酸啊,他一来,吃饭都没了胃口,再说这样的方案,你也不希望写成诗吧。”于川庆接着给普天成讲了一个故事,春节期间,政府这边的政研室搞了一次团拜,把余诗伦和省委政研室几名老干将也请来了,原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没想那天余诗伦诗兴大发,政府这边正好有个调来不久的小媳妇,以前也当过一阵子文学青年,酸中带点涩,大家都不爱理她。谁知余诗伦见了,立马像是找到了知音,两人又是碰杯又是感叹,好像都回到了十七、八岁。政府这帮人也坏,一看这一对宝贝走到了一起,起着哄的给他们敬酒,还让小媳妇当场拜余诗伦为师。余诗伦也不客气,一拍胸脯就收下了这个徒弟。“你猜怎么着?”于川庆说到这,忽然转过脸来问普天成。普天成说:你们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哪知道。“于川庆话还没说,先捂住了肚子:”这个活宝啊,说到后来,他竟然向人家表白起了爱意,你说荒唐不荒唐?”

    “真有此事?”普天成吃惊不小,他是猜到了余诗伦要出丑,但没猜到会出这样的丑。“那后来呢?”他接着问。

    “后来他当场给小媳妇献诗,说什么迟到的月亮,把人家给吓坏了。他哪里知道,人家的老公就是大诗人,出了好几本诗集呢,人家是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

    “这个疯子!”普天成猛地拍了下桌子,“说他是诗人,他还真成诗人了。”

    “你还想让他来?”于川庆一脸坏笑地问。

    “不来了,真不能来,这次还有两位女同志,别把人家也吓着。”

    “其实啊,他那不叫吟诗,是骚情。那位小媳妇后来就说,原以为省委的领导个个正统,至少不会乱性,哪料想见了有姿色的女人,一样走不开。”

    “这是什么话!”普天成蓦地变了脸,“这管省委领导什么事,我看你那个女诗人,也是疯子。”

    于川庆一脸无奈:“谁说不是呢,这些天她逢人就说这事,好像余领导给她献了诗,是多大光荣似的。对了,昨天她还娇情地跑到我办公室,说,秘书长啊,最近我对工作有些想法,想跟你谈谈。说话那个酸劲,听了脊背都冒冷汗。”

    “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小心,人家老公可是诗人,一首诗就把你搞臭。”普天成开玩笑道。

    “看上我倒是好了,她是看上了一处副处长的位子。现在这人,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份量,要官就跟做爱一样,一冲动就来。”

    “远了远了,这话可远了,什么做爱,这是你于大秘书长说的话?”普天成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地制止了于川庆。其实这话也不是于川庆首创的,手机上早就有这个短信,说谋官叫意淫,跑官是买春,上级考察叫摸你,群众测评叫裸露,领导谈话叫深入,组织任命叫受精,总之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于川庆呵呵一笑,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

    跟普天成他们一同来云海山庄的两位女性,一位姓李,叫李梅,省委政研室二处副处长,三十出头。一位姓张,叫张华华,政府政研室一处副处长,比李梅略微年长。两位都是才女,省里每年大会的材料,都少不了她们,算来,她们跟普天成,也是老交情了。有了她们,工作的那份枯燥劲就没了,寂寞也少得多。第一天大家聚齐,照例是会餐。会餐便少不了玩笑,张华华是于川庆的部下,也是于川庆的校友,两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关系自然不一般,但在这种场合,他们之间是不开玩笑的,合起来一致对外。对外便是对着普天成和李梅,普天成虽是上级,但每次材料组单独活动时,他便没了领导那份架子,也不容许别人把他当领导看,按他的话说,这种地方,最好是讲平等,只有平等,大家才不觉得是给别人干活,是给自己干活,这样积极性自然而然就有了。两家政研室的笔杆子们,平日做派就跟别的干部不同,他们喜欢保持自己的个性,也就是棱角,不像别的部门的同志,恨不得自己找把锉,把身上的棱棱角角全打磨平,还嫌不够,还想把自己的头削尖或是磨圆,这样往上钻起来才容易。政研室这些哥们姐们,来的时候就是身上带刺的,到了政研室这种地方,因为整天只跟材料文件打交道,很少跟人直接打交道,所以那些刺,就还一直长着,也没人逼他们拔掉,拔掉了,怕就写不出材料了。

    菜上齐后,于川庆说:“请我们的大总管给我们做重要指示,大家鼓掌。”说完,带头将两个巴掌拍得雷响,他一拍,其他同志跟着也就拍起来。普天成赶忙摆手:“干什么,一来就欺负啊,我是李莲英,什么大总管小总管的,以后说话文明点。”

    “我们于秘书长可不是那意思,是大秘书长多想了。”张华华帮于川庆说道。

    “你们于秘书长什么意思,要讲今天这个话他讲,在他的地盘上嘛,李梅你说是不是?”

    李梅赶忙道:“就是嘛,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你们是主,主不讲哪有客讲的道理?是吧,头?”李梅喜欢将普天成称头,在省委里,人少的时候,她也这样称呼,还说只有这样称呼,才能把心里那份尊敬表达出来。

    “我们怎么是猪了,李梅你说话可得负责,要是惹恼了我们首长,明天就开始四菜一汤。”

    “我可没说是猪,你们想当猪,别把于领导也拉上。四菜一汤就四菜小一汤,正好减肥呢。”

    “哎唷,李姐,你也减肥啊,再减,那腰可就找不见了。”李梅旁边坐的小许道。小许是张华华的部下,才调来不久,以前在南怀市委秘书处工作,材料方面也是一把刷子。

    “人家是为头减,你没听过秦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么?”张华华含沙射影道。

    “我喜欢丰满,越丰满我觉得越像女人,就像张处长这样。”普天成坏笑道。

    张华华人长得很丰满,特别是胸,格外大,于川庆曾偷着告诉普天成,政府大院这边的年轻人暗中称张华华为政府第一胸,也有人将她称作美胸皇后。普天成说话时,下意识就扫了一眼张华华的胸。张华华是明显感觉到了,但她装作不觉,故意挺了挺胸。正好李敏也在看张华华,这一挺,就让李敏有几分尴尬。李敏恰恰相反,是平胸,省委这边的人暗中送给她一外号,飞机场。听说李敏为了丰胸,花了不少代价,可惜,先天性的不足,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斗了一阵嘴,普天成说:“还是老规矩,大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别想着为于秘书长省钱。不过有一条,这次工作紧,任务重,大家得把劲铆足了,得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全给我困出来。”

    “一切行动听指挥,党指到哪,我们就干到哪。”张华华第一个响应。她这次精神格外饱满,心情也特别的好,原因很简单,一周前,组织部刚刚找她谈完话,她头上那个副字总算可以摘掉了。副处这个帽子,她戴了四年,戴得她脑细胞都死去不少,升不了官愁死的。当然,这还得感谢普天成,听于川庆说,有次喝酒当中,普天成给组织部长何平使劲介绍她,把她说成了海东第一才女。“人家对你印象不错啊,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这是于川庆的原话。张华华听了,心里无比高兴。

    “还有,一定要开动脑筋,‘321’只是一个提纲,一个方向,具体怎么完善,怎么充实,就要靠大家了。”普天成接着道。

    “我们老是搞这些,今天五个一,明天三抓两落实,后天又是‘421’‘321’,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管用么?”李敏出其不意地说。

    在场的人都让李敏这句话给说得怔住了,纷纷抬眼看她,酒才刚刚喝,正式的敬酒还没开始呢,李敏不应该醉,但这话实在有点煞风景。普天成脸上的笑瞬间不见了,代之以灰暗色,于川庆见状,赶忙打岔:“李处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把情绪带到了这里?”

    李敏却一本正经:“对不起,我跟老公没有吵架,我就是觉得……”

    于川庆眉头一皱:“什么觉得不觉得,我看你明明就是吵架了,还不承认。”说完这句,又觉自己的话太生硬了,毕竟李敏是省委那边的,不像张华华,便强装出一副笑脸,言不由衷地说:“李处你别担心,哪天我替你修理他,敢惹我们李处,他是不是想成为人民的公敌。”

    李敏被于川庆的样子逗乐了,扑哧笑出了声。她刚才说的是实话,她总觉省里这些年务虚务得太多,老是口号式的提要求提规划,听上去宏伟壮观,特激动人,但落实下去的有多少,见成效的又有多少?来云海山庄前,她认真写了一份关于政研室工作的思考,也算是对自己进政研室后的一次思想总结吧。李敏对政研室的工作进行了反思,对自己还有普天成等人笔下造出来的文章也进行了反思,她对这种写在纸上,读在会上,发表在报上,然后出现在大大小小领导讲话稿中的“妙笔生花”“妙笔结果”的工作,有些腻烦了。如果说有人在闭门造车,那政研室的人就在闭门造政绩。她知道这些话不该公开说,更不该在这种场合说,但她实在是忍不住。“321”,一听就又是虚的,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务虚运动。于川庆打岔的玩笑话提醒了她,不该说的,就是不能说。她摇摇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冲普天成矜持地一笑:“对不起,我乱说话了,我自罚一杯。”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谈笑风生和颜悦色的普天成,突然放下筷子,离开了包厢。

    包厢里热闹的气氛一下没了,谁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大家不时地抬起目光,扫到李敏脸上。李敏明知道自己犯了忌,心里也有些后悔,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强撑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于川庆笑说:“甭管他,我们继续吃我们的,来,我敬大家一杯。”于川庆刚端起杯子,张华华站了起来:“你们先吃,我去看看领导。”

    李敏的目光一直追着张华华,直到彻底消失。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李敏来到普天成房间,将那份材料双手呈给普天成,带着忏悔的语气道:“我知道这样想是错误的,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有些事又逼迫着我去想。我自己也很矛盾,这是我的一份思想汇报,您抽空看看,请秘书长放心,无论我有什么想法,对这次工作,我还是会尽职尽责地去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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