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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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儿因得了些茯苓霜,想分与芳官,偏偏赶上林之孝家的带着人巡园,竟给当贼拿了,且前往厨房起赃,又引出芳官赠与她的玫瑰露来,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这玫瑰清露,在宝玉挨打一回中首次出现,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儿,盛着胭脂一样的汁子,正是上用的贡品,本来是贴着鹅黄签子的,本非常人所能享用,如今竟被芳官拿来随随便便地送了人。

    德不配位,必有遭殃。这玫瑰露非但不是治病灵药,反成了招祸的炮捻子。怪只怪五儿没那么大福,禁受不住吧。

    那林之孝家的拿住了五儿,交给上夜的媳妇当贼看管,素与柳家不睦的人听说了,都趁机来奚落嘲戏她,五儿又气又委屈,“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睡,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她原本生得弱,再加上被诬受辱,郁结于心,终至一病而殁。

    五儿出场突然,收场潦草,正是又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儿!

    但是,整个的“茯苓霜冤案”中,林之孝家的雷厉风行,严惩重办,究竟是顺水推舟偶然如此,还是主观陷构刻意为之呢?那柳五儿之死,究竟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命运?

    本来照书中一路白描写来,柳五儿的死因,乍看上去很简单,似乎只是运气不好,自己撞在网里,白受了一场闷气,加重了病情,一命呜呼。但是联系到钱槐、赵姨娘等人,便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

    我们再从头捋一遍众人的关系:

    赵姨娘与怡红院的仇怨就不用说了,而挑拨赵姨娘大闹的人是夏婆子,乃藕官之干娘、小丫头蝉姐儿的姥姥;挑唆王夫人抄检的则有王善保家的,乃是司棋的姥姥;而蝉姐儿为了一块糕曾与芳官在柳家厨房斗嘴,司棋更是为了一碗鸡蛋大闹厨房。

    很明显,赵姨娘、夏婆子、王善保家的等人为一派;而柳家母女则与芳官等为另一派。从大闹怡红院到大闹后厨房可见,两派的战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止剑拔弩张,已经是真刀真枪了。

    柳家的为了司棋要鸡蛋的事跟小丫头莲花儿对嘴,曾说过宝钗探春花五百钱点了碗油盐炒枸杞芽儿,赵姨娘听了又气不忿,不甘心便宜了柳家的,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可见柳家的对赵姨娘没甚好感,那赵氏爱生闲气找麻烦的人,自然对柳家的也有衔怨。

    但这里面似乎没有林之孝家的什么事儿,那林之孝家的为什么要对付五儿,又是站在哪一派的呢?

    我们先从赵姨娘这边看,第七十一回中因婆子得罪了尤氏,王熙凤唤林之孝家的半夜进园来办理,出来时正遇见赵姨娘——

    “赵姨娘因笑道:‘嗳哟哟,我的嫂子!这会子还不家去歇歇,还跑些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说何曾不家去的,如此这般进来了。赵姨娘原是好察听这些事的,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方才之事,已竟闻得八九,听林之孝家的如此说,便恁般如此告诉了林之孝家的一遍,林之孝家的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事,也值一个屁!开恩呢,就不理论,心窄些儿,也不过打几下子就完了。’赵姨娘道:‘我的嫂子,事虽不大,可见他们太张狂了些。巴巴的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快歇歇去,明儿还有事呢,也不留你吃茶去。’说毕,林之孝家的出去。”

    这一段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赵姨娘素日与这些管事女人们亲厚,联络紧密;二是赵姨娘所说的“巴巴传进你来、戏弄你、顽算你”之人自然是凤姐,她早就恨毒了熙凤,如今细细察听这些事,原为的是弄舌——跟谁搬弄呢?只会是王夫人。那王夫人虽然素厌赵氏,却喜欢听小报告,第二天邢夫人当众给凤姐没脸,王夫人非但没有维护凤姐,反而帮腔令她下不来台,焉知不是赵姨娘之过?

    现在既从赵姨娘角度出发,确定了她与林之孝家的有交情;再从林之孝家的立场分析,看看她同怡红院的关系如何——她的女儿林红玉原在怡红院当差,向来被晴雯、秋纹等人排挤打压,如今刚刚儿的脱离此处投奔了凤姐。既如此,林之孝家的对怡红院里得意的大丫头又岂会有好感?那柳五儿结交了芳官儿想进怡红院,小丫头莲花儿又曾说柳家的巴结晴雯,要碗素炒茼蒿亲自端了去,对司棋却是带搭不理——凡此种种,怎不让林之孝家的厌恨?

    最后再看一下林之孝家的跟柳家的关系如何,书中虽然没有明说她和柳婶子有仇,但是从她还不等官司落定便急急押了柳家的,又派了秦显家的去替换便已可知,她是多么想把柳家的赶出园去。文中说她为玫瑰露失窃一事严办五儿,然而晴雯和平儿私下议论,那露自是彩云偷了给贾环了,若从赵姨娘处起赃也不难——这件事平儿晴雯等都知道,林之孝家的又岂会不知?这是摆明了要拿五儿顶缸,趁机夺位。

    且那林之孝家的一力保举派去接管厨房的秦显家的又系何人呢?原是司棋的婶娘。书中借玉钏之口交代:“司棋的父母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他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显然司棋也是贾府的家生子儿,三五代的陈人,根深叶茂,父母叔伯都在府里听差,牵连两府,姥姥王善保家的还是邢夫人的陪房管家,难怪她有胆子砸厨房了。

    司棋大闹厨房,林之孝家的办了柳五儿,却让秦显家的接手厨房——这不是很明显的派系斗争吗?即使不是刻意设计的阴谋,却也是埋伏良久的仇恨,只等一根导火索引爆而已。

    首先,林之孝家的审五儿时,“可巧小蝉、莲花儿并和个媳妇子走来”,是真的巧吗?

    这两人都刚刚被柳家的得罪过,此时结伴而来,一唱一和,讲相声似的把五儿逼进死角,套路何等清楚!

    其次,说到王夫人房中失窃,说“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些事没主儿,每日凤姐使平儿催逼他”,是真的“没主儿”吗?

    后文中晴雯说“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望。”平儿笑道:“谁不知是这个原故……如今便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

    晴雯、平儿知道的,林之孝家的岂会不知?既然被催逼得急,正是要找人顶缸的时候,此时遇见五儿,究竟是误会还是明知无辜而将错就错,甚至根本就是存心诬构?

    可以大胆假设:柳家的给侄儿送玫瑰露,又取了茯苓霜回来时,钱槐是在场知道的。很可能会告诉了赵姨娘。那赵姨娘因托彩云偷了露给贾环,“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考出来,每日捏一把汗,打听信儿。”——向谁打听呢?自然是相与管家林之孝家的了。

    林之孝家的原奉王熙凤之命到处查问失露之事,明知是赵姨娘所为也不肯上报,现在听其转述钱槐之语,知道柳家的亦有玫瑰露,便设了一计——司棋借鸡蛋事大闹厨房根本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翻查证据,坐实贼赃。

    林之孝家的自谓此计再周全不过,所以得意忘形,径自押解了柳家的来,又自说自话派了秦显家的去管厨房,大大咧咧地对平儿说:“今儿一早押了他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他常伺候罢。”

    谁知平儿竟不买账,判冤决狱还了柳家母女清白,“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进来,只兴头上半天。”这个“等”字表明,这干人寻摸此差不是一天两天了。且一上任便先打点了送林家的礼,而且是“一篓炭,五百斤大米,一担粳米”的重礼,哪像是临危受命的样子?分明有备而来。

    书中虽未明写司棋参与此事,却两次写道:“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连司棋都气个了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可见上述猜测不无可能。

    另外,后文中第七十四回开篇又补写一段:

    “原来管厨房柳家媳妇之妹,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这园中有素与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来,说他和他妹子是伙计,虽然他妹子出名,其实赚了钱两个人平分。因此凤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地央求晴雯、金星玻璃告诉了宝玉。”

    这一段明白写出园中帮派分系之混乱敌对,早非一日之功。所以说,茯苓霜只是导火线,纵使没有这条线,赵姨娘、钱槐、林之孝家的、夏婆子、王善保家的、秦显家的这一干人牵藤扯蔓,附会构陷,总也能找到别的契机发难。

    俗话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以柳五儿之娇弱多病,竟是在劫逃难。

    可以说,从柳五儿想进怡红院、对钱槐拒婚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死期了。

    表面上,厨房一役秦显家的偃旗息鼓,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大亏;宝玉且说:“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她(五儿)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柳家大获全胜。

    然而五儿薄命,因了这场气一病不起,至死也未能进得了怡红院。长远看来,柳家的终是败了。

    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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