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时代的风,吹不开超越时代的迷雾-《瀚海唐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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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泾州城其实也不是没有活人,只不过这座七八千人的城镇,最后幸存的也不过五六百之数。

    当白从信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正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在四散逃命。

    白从信本来想把他们唤回来,但这些被乱兵吓坏了的人,哪敢停下,最后白从信也只能命令士兵抓捕。

    张昭在白从信把这群哭嚎着的泾州百姓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肯定还有幸存者。

    因为泾州城北城没有多少尸身,也能看出收拾打扫过的痕迹,这些人应该是看到有大兵自泾河而下,才选择出城逃命的。

    “官人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皆是人生父母养,可有半点恻隐之心?”

    “我等何罪?要受这刀兵之苦?前月乱兵如洗,杀吾至亲数十人,财货粮草洗劫一空,今日复来,有何可图?”

    几百人被白从信驱赶了回来,一到泾州北门,顿时就嚎哭了出来。

    北门外就是哗哗流淌的泾河水,这些人以为白从信把他们掳回来,就是为了在河边杀他们。

    至于为什么杀?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杀了做肉脯,河边正好清洗,不用脏了地。

    张昭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解释,因为现在跟他们解释,肯定不如立刻将泾州城中开始腐烂的尸身清理完毕重要。

    这六月间气温逐渐升高,现在不处理好,说不定一场大疫就要开始流行了。

    张昭也看了看那些哇哇銮哭乱喊的百姓,他们在这满是尸身的泾州城住了一两个月,说不定,已经身染疫病。

    韩七娘子就在人群中,她紧紧搂着怀里的两个孩子,瑟瑟发抖的身躯,瘦小的脸庞,一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却是对眼前那些持枪挎刀士兵的深刻仇恨。

    她家本是泾州大族,诗礼传家,其夫擅医理,多得节度使安叔千赏识。

    韩七娘子更是医理世家出身,自蜀中嫁到泾州,夫妻两个开医馆又收聪慧少年为徒,在泾州乃至整个关西声名鹊起。

    可惜一场兵乱,公婆被杀,丈夫被掳走,她虽然在几个学徒的帮助下,带着两个孩子逃得性命,可刚觅得一处落脚,准备就在此等丈夫回来,哪知道乱兵又至。

    不过,韩七娘子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这些‘贼兵’有点不一样,他们正在大规模清理城中尸身,还在河边熬煮起了汤药,兵士脸上皆有白棉布蒙面,看起来这当中有不错的医士啊!

    不过,韩七娘子仔细闻了闻,这药方好像有些不对,缺了好几位主药,他不禁有些奇怪,能懂得以细白棉布覆面的,怎么对药理如此无知?

    张昭长叹一声,心里满不是滋味,泾州城一共清理出了四千多具尸体,大多数已经开始腐烂。

    明眼可见尸身尽是刀枪伤,女子几乎尽皆裸身,许多婴孩就惨死在浑身赤裸的母亲身边,有的丈夫被砍死在门前,妻女则裸身死在屋内床铺之上。

    许多有身孕的妇人也不能逃得一死,腐烂的身躯中,婴孩已见雏形。

    更有许多人尸身残缺,那不是被乱兵砍杀的,而是这些天被野狗野狼甚至老鼠啃食的。

    归义军的士兵跟着张昭一起搬挪尸身,开始很多人也不乐意,不过到后来,见到泾州城的惨状,一个个都沉默无语,只觉得心情沉重。

    “老阎,老白,信长儿,烈成儿,你们有何想法?”

    张昭问着跟在他身边的几人,阎晋和白从信等人也知道,这是张昭的习惯,称呼人喜欢加个莫名其妙的老字。

    阎晋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波动,“自中晚唐以来,军纪败坏,数百年遂成此恶果,其实不但中原如此,吐蕃也是如此,不过末将管不得别人,但一定能管得了麾下士卒。”

    白从信更是没多少波动,他是马匪出身,虐杀婴孩、孕妇虽然没做过,听的可不少。

    呃!或许他没干过这样的暴行,那是因为婴孩和孕妇不会出现在行商之中。

    但跟了张昭五六年,白从信也不免受到了张昭的影响,心境与以往大不一样。

    “此等贼兵残暴过甚,想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虽有一二凶悍之辈,也成不了气候,司空以仁义之兵东进,必能大获全胜!”

    慕容信长则恨恨的一握拳,“孩儿刚与烈成兄长谈及此事,乱兵毫无人性,等到了战阵之上,某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对!若是击溃彼等乱兵,当一个不留!”张烈成也愤怒的说道,他出身最低,更能与底层民众共情。

    张昭则点了点头,这时候郭天策也赶了过来,张昭看着众人说道。

    “某为何要严明军纪?就是有鉴于此,我归义军儿郎,乃是不忘故国的忠义之师,不滥杀、不劫掠,方能使我等身处此混沌暗世,却能如旭日初升一样耀眼,使天下人知道我等之忠勇仁义。

    天策你召集众书记官,要把今日之惨状,写成话本,写成条例,要让我归义军所有儿郎知道,军人保家卫国,手中绝不沾平民百姓的鲜血。

    我归义军中,绝不能有此等事发生,玷污我等百年归国之大义,谁敢犯此罪,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是何职位,一律处斩!”

    “谨遵命!仆一定传于全军,使大家都知道司空之仁义!”郭天策赶紧领命,随后就下去准备。

    火化完了尸体,天就已经快要黑了,归义军中的伙夫煮起了浓稠的粟米粥,烤起了胡饼。

    本来这一路来大家都是喝鱼汤的,毕竟军粮能省就省一点儿,河里捞起来的鱼,熬汤味道也还不错。

    可是等到了泾州,大家看见这样的惨状,特别是泾河两边的沙地上时不时飘来一具尸体之后,众人也就没了喝鱼汤的心思。

    张昭干脆让人宰了几十只较瘦的羊,煮起了羊肉汤。

    这熬粥烤饼,特别是羊肉汤的香味,传到了被抓回来的泾州百姓中间之后,这些家中存粮早就被乱兵洗劫一空的难民们,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不停抽动鼻子,他们不知道这伙兵丁把他们抓住又不杀,这会儿又不理,到底是想干什么?

    韩七娘子怀中的两个小脑袋拱了拱,一个梳着散乱小发髻的女孩儿,扬起满是黑泥的小瘦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韩七娘子。

    “阿母,玉儿想吃饼!”

    听见小女孩这么说,一旁的小男孩儿有些畏惧的往韩七娘子胸口蹭了蹭,忽而也小声的说道:“阿母,宝儿饿,宝儿也想吃饼”

    韩七娘子只觉得一阵心酸和委屈涌来,早已没了眼泪的双眼中竟然又滚出了几颗泪珠。

    她搂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低低的抽泣了起来,听着她哭,周围的泾州百姓也都悲从心来,呜呜咽咽的哭成一片。

    此时,饭食已经做好,张昭亲自端了一簸箕的饼,让士兵们也拿着饼,抬着米粥走到了这伙幸存的泾州百姓身前。

    这些侥幸逃得一条命的泾州百姓呆呆的看着张昭,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如同鹌鹑一样,不过眼中不全是害怕,还隐藏着一股浓烈的仇恨。

    张昭将饼和粥放到了他们面前,随后冲着人群中,几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老者招了招手。

    “某这里尚要东去平乱,军粮也不甚充足,一人一碗粥,一个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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