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丝连-《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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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缇缇咬着嘴唇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妈妈,你跟爸爸离婚,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吗?”
“……”
“如果他以后不再有别的女人了,你还会跟他再在一起吗?”
“……”
杜若蘅眼神复杂地看她半晌:“谁告诉你这些的?”
周晏持在例会上公然走神。
他走神得很明显,斜倚在椅子内手撑着额角,目光微微遥远,压根没落在正慷慨激昂发表反对意见的曹董事身上。这让后者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讲完了站在那里很尴尬,不知所措地望向身后康董事。康董事看了一眼正坐在周晏持手边的张雅然。张雅然立刻垂头,假装专心致志记笔录,谁的什么动作她都没瞧见。
开玩笑,不过是走个神而已,反正曹董说的都是不可能被通过的计划。这都要让她提醒顶头上司魂游归来,她简直是活得不耐烦。
康在成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自己开口:“周董,曹董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和程董都觉得可行,你看呢?”
周晏持又花了半分钟才回过神,然后翻看手边计划书,扫了十几秒又干脆合上,手肘撑在办公桌上,言辞不留情面:“半年时间就做出来这个?大家这两年是不是过得太好,才想得出这种自寻死路的方案?明年要是按这东西行事,后年我们不如集体歇业去打秋风。”
说完直接宣布散会。康在成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难看来形容。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张雅然紧跟周晏持身后,跟他一项一项报备当天日程。前几天周晏持上班上得太过随意,天天忙着挂心前妻的后果就是这两天积压事务如山,让她身为一个秘书都觉得压力山大。周晏持听得面无表情,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问:“今天周几了?”
“啊?”张雅然跟不上老板的脑回路,半天张了张口,“周,周四啊。”
周晏持的表情相当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张雅然在一旁默默闭嘴,想着前天就订好的周日去s市的机票,心中腹诽,何苦来哉。有本事骂得了康董,有本事你当初别离婚啊。
两人一直走到楼上办公室,张雅然才来得及开始汇报私事。这本来也是周晏持日程中的重要一项,但近来周晏持仙风道骨,对那些莺莺燕燕罕见地没有什么兴趣,导致张雅然需要汇报的内容少了许多,只剩下比较重要的一件:“……苏韵小姐打来电话,说她之前拜托您帮忙的那件事,不知您办得怎么样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想请您吃饭以表感谢。”
周晏持沉默片刻,说:“你打电话告诉她,就说这件事我帮不了,让她去找沈初。”
晚上有场同学聚会,周晏持席间喝得不少。包厢内气氛很热闹,话题更是生冷不忌。但周晏持没有兴致。他中途离席,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打呵欠,听见车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自家老板,周晏持揉着眉心靠在后面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去机场。”
司机疑心自己听力不及格:“……啊?”
在外面周晏持向来懒得将话重复第二遍。他抬起半只眼皮扫过去一眼,经验老道的司机下意识一个激灵,差点踩错了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刹车与油门。
三个小时后已经过了凌晨。杜若蘅还在整理前一任副总经理留下来的材料,忽然听到门铃声响。
一打开门便闻到一股酒气。杜若蘅皱着眉把周晏持让进来,看他在沙发上慢慢歪躺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踢了踢他的裤脚:“去洗漱。”
周晏持掀开眼皮看她一眼,还是去了浴室。一个小时后杜若蘅从书房出来,周晏持早已在沙发上睡着。初冬的s城颇有凉意,杜若蘅歪头瞧了他一会儿,还是从卧室抱了一床被单出来。她给他展平被角,将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被轻轻拉住了手心。
她低头,周晏持没有睁眼,可他也不放手,话语轻缓,像是在睡梦中:“我想见你。”
片刻后,杜若蘅板着脸问:“想见女儿还是想见我?”
他轻声说:“你。”
“如果我和女儿同时掉进水里,你打算救谁?”
他仍然没有犹豫:“你。”
已是深夜,客厅的窗帘尚未拉上,外面早已漆黑寂静。唯一开着的是沙发旁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就像温软细腻的一双手,将所有棱角都轻轻打磨。
杜若蘅半跪在沙发旁,看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脸,低声说:“那你以后别再找其他女人了,行不行?”
有些话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出口。杜若蘅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把尊严都放在一边,几根手指扣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最后压出隐隐血痕。
她一向寻求平稳静好,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下过的最大一场赌注。
彻底放下,重新开始。她在离婚之初有无数人这么安慰过,但旁人轻飘飘一句以后会更好,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对此言论负有全责。假若未来惨遭不测,除了自己咬牙忍耐之外,没有人能够给予任何实质性帮忙。
很难说杜若蘅现在对周晏持的感情能够压倒一切。事实上她的理智更为清醒。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可能时光倒流重新彩排。她现在充其量不过是有三条路,一条永远的单身主义,一条选择回头复合,一条寻觅到新的好感异性。
任何的选择都是赌注。每一条都隐藏巨大风险。尤其在她性格更偏向保守的时候,第三条路或许风景秀丽,可是如苏裘所言,假如你选择复合,你不能保证周晏持以后未必不会再给你“惊喜”,但假如你放弃他,你也不能保证下一个良人可以与你再如过去十年光阴那般的默契,即便是默契,也未必就可以如你所愿地理解和包容你,大家都已是三十岁左右的成年人,所有对陌生的付出都有预算,没有人肯不计较成本;即便假设下一个良人终有一天可以如周晏持那样包容和宽解你,你也不能保证你自己就有那一份信心和耐心等下去;即便你拥有信心和耐心,你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再下一个十年变成第二个周晏持,同时你也不能保证你的女儿周缇缇可以悦纳他一如悦纳她的父亲。
所有的未来都是不确定。杜若蘅所唯一确定的是,她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不管是周晏持,还是以后可能未知的任何一个。
如果说周晏持最近的改变没有令她动摇,那是假话。曾经交付得越多,也就越难以割舍。怨恨的理由也是来自这个。杜若蘅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可是仿佛目前为止,除了勉强相信他,她没有其他更好从阴影中解脱的办法。
或者哀莫大于心死,或者从此相敬如宾。周晏持最大的优点在于他十几年来始终兑现承诺。除此之外,他从未对她欺骗。若是重蹈覆辙,杜若蘅想,自己最糟糕的处境,大抵也仅仅是再比现在更差一点点。
她下定决心,走了这一步。前途未卜的同时心想,这一次不管周晏持再做什么,她都必定不会再给予百分之百的投入。
已经有过一次难堪经历,即便是口头上同意,也会下意识开启基本的自我保护。
杜若蘅没有太指望周晏持能当场回应她。他今晚喝得微醺,大概连那两个“你”字都是醉话。她只是已经将这些想法酝酿了许久,今晚不慎脱口而出罢了。但她等了半晌不见周晏持动静,看他躺在那里始终面容沉静五官恬淡,还是忍不住抽过抱枕向他砸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杜若蘅起床,在客厅看到周晏持在给女儿梳头发。他做这个出奇的流畅,周缇缇发质黑亮顺滑,在他的手中居然也相当乖顺。杜若蘅看他不一会儿在周缇缇脑后编出两条麻花辫,再绑在一起,最后如同一只心形环甜美戴在头上。
周缇缇手里正摆弄爸爸的移动电话,听到她的脚步声,心不在焉喊妈妈。
周晏持终于把女儿弄得整齐漂亮,看到杜若蘅不掩讶异的表情,说:“我也给你编一个?”
杜若蘅冷着脸:“不用。”
周晏持再一次无故旷班,让秘书张雅然无语凝噎。她本来安排的满满日程被周晏持一句“我在s市呆两天你看着办”轻描淡写过去,张雅然对着电话痛哭流涕:“老板您不能这样啊老板!您这个月已经是无数次这样了!今天还有特地从国外赶来t城见您的刘先生!还有王部长的会面!这都推到第三次了!您撒手人寰哦不,撒手不管了可让我怎么办啊老板!”
周晏持嗯了一声,告诉她:“你帮我找个漂亮的理由。”
张雅然盯着墙上一溜公司奖章,冲着电话视死如归吼了一句:“追前妻有整个远珩集团重要吗!早知道这样您当初做什么去了!”
说完她就后悔到肝肠寸断,差点没有拿头抢地以死谢罪。听见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周晏持默不作声地把电话挂了。
张雅然惊出后背一身冷汗,在秘书室里绕着桌子团团转。忽然听见玻璃门被人轻敲了两下。她抬起头,董事会的元老级人物康在成站在门口,对着她笑了笑:“小张,大老远就听见你说话,讲什么呢?”
张雅然立刻站直身体,恭恭敬敬说没讲什么啊。
康在成微笑:“我在底下看见了王部长的司机,你们周总呢?”
张雅然说周总出去了。
“去哪儿了?”
张雅然神情茫然表示毫不知情。
康在成看她一眼,笑得慈眉善目:“我来找你没什么事。只不过王部长这都过来了,周总居然不在,他这事怎么说得过去。以后远珩还想不想拿招标了。”
“……”
康在成接着神色自然地开口:“既然这样,正好我在,我就帮他把事儿谈了吧。你回头转告他就是。”
说完他就往外走,张雅然礼数周到地跟在他后面。等到康在成进了电梯,她才心急如焚地给周晏持再次拨电话,这一次却被告知对方已关机。张雅然根本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底下有辆车子缓缓停下,有人迈出来,康在成正好赶到一楼大厅,以客套殷勤的模样与对方握手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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