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 (六)-《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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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也以为,眼下两浙之乱,不过是文贼扰乱视听的手段,疥藓之痒,不足为患!” 御史中丞萨里曼跟着附和。对于军事,他本一窍不通。但对于江南降臣,他却一百个瞧不起,巴不得看他们的笑话。
“疥藓之痒,这疥藓也太大了吧。中丞大人莫非不知道,我朝粮饷多从何处征来?”阿合马听得火起,不待忽必烈做出定论,挤上前质问。
方才他讥笑呼图特穆尔敷衍,说破虏军有可能从海上进攻大都。而呼图特穆尔以两浙战局证明,破虏军攻击目标,都是距离海岸或江岸不足百里之地。而距离大都最近的港口,海阳(秦皇岛)和直沽(又名泥沽,即现在的塘沽),距离大都都超过了两百里。所以,大都城远在破虏军的攻击范围外,并不是其骚扰目标。阿合马被对方从距离上抓到了把柄,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急着想表现一下,找回一点面子。
“江浙富庶,历代都是财税重地,这点不假。可据我所知,破虏军所破州府,并未大肆掠夺,所得财货多散于民间。待贼兵撤了,以阿合马大人之能,自然可将他收上来!” 御史中丞萨里曼冷笑着回答。收税是阿合马的职责,正如打仗是范文虎等军人的职责一样,萨里曼不懂,但不懂并不代表他不借机给阿合马添乱。况且在他眼里,财富通常指的是牲畜牧场,金银、粮食和绢布,实在是多余之物。收不到就收不到吧,到时候刚好趁机劝忽必烈把两浙刁民杀光了,把那里全变成牧场。
“你……”阿合马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挥动老拳,将御史中丞萨里曼打翻在地上。破虏军散财富入民间,大元再硬收钱,不是逼着那些人造反么。百姓反了,萨里曼等人当然愿意一杀了之,可财源断了,朝廷还用能写会算的色目人何用?
“好了,萨里曼在胡扯,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阿合马不用生气,两浙财税今年收不到,咱们君臣在其他地方挤一挤,来年把残宋灭了,从那些钞户头上,咱们可以把钱加倍收回来。朕听说福建在文天祥的治理下,富庶得很呢。开了很多金坑银矿,他们宋人积攒,咱们元人享用,一直不是这个道理么?”忽必烈笑着从御案后发言打圆场,手下群臣不和,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掌握各重臣的缺点,把他们控制在掌心中。可因为彼此之间不和,耽误了朝廷大事就不应该了。所以,他打断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尽量不偏不倚地说道,“眼下一切事情,都要为九拔都让路。他临行前,朕曾经答应过,一定让他无后顾之忧。所以,两浙的事情,就按特穆尔说得办。朕倒要看看,这范大将军能不能被朕逼出几分真本领来。至于阿合马卿所言呢,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朕的怯薜军和亲军好久没打过仗了,不如让他们也动动。这样吧,亲军的观察卫、康里卫、阿速卫动一动,从涿州移防到杨村,怯薜军也抽出一万子弟来,到通州驻扎,有备无患!”(酒徒注:钞户,是北元的一大发明,江南百姓每户每年要交朝廷中统钞五贯,旱涝不减)
“谢陛下恩典!”阿合马弯了弯腰,面红耳赤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观察卫、康里卫、阿速卫是在他的撺掇之下,忽必烈新组的亲军,完全由色目勇士组成,无论铠甲和武器,在诸军中都较好的,仅次于成吉思汗留下来的传统大汗亲卫怯薜军。忽必烈把他们从涿州大营,调防到靠近直沽的杨村,本身就说明大汗对色目人的看重。
“你也不用谢我,财赋的事情,你还得想想办法。两浙的钱粮,今年收不上来了。可北方的将士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朕答应给辽东各部防范白灾(雪灾)的钱粮,还要定期送到。所以呢,你看看山西道、山东道、还有河间一带,能不能多收一些,算朕欠了他们的,在明年的财税中准他们扣除!”忽必烈叹了口气,继续对阿合马吩咐。
“陛下跟他们说借,那是给他们的恩典,有何不可!”阿合马听说可以在个别地区加征双份的钱粮,心情立刻高兴起来。肚子里算盘噼里啪啦,计算着能安排多少色目人进去,几成可以入自己的口袋。
“好了,呼图特穆尔留下替朕拟旨,其他人都回去歇了吧!”忽必烈挥了挥手,满脸疲倦。内心深处,他对眼前诸人好生失望。议论的半个晚上,就议论出这么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来,如果伯颜在肯定不会这么被动。如果董文柄在,也不会让自己一再失态。
可天底下毕竟只有一个伯颜,西北那边,没有他坐镇,诸侯则蠢蠢欲动。而董文柄,忽必烈心里明白董文柄未必能熬过今年冬天了。这个与自己如兄弟般亲密的诤臣,内心绕不开那个结。自从南边那些人提出个国家民族的说法来,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就每日欲下。虽然强撑着为自己尽忠,出谋划策,但他眼神中的无助和彷徨能看出来。
“何必管哪个国家呢,你自己和家人活得开心,不比什么都强么?”私下里,忽必烈曾这样开导过董文柄,董文柄唯唯诺诺,以王猛自谕,过后依然行神萧索。
“陛下,圣旨都已经拟好,请陛下过目!”过了一会儿,呼图特穆尔从桌案边抬起头,低声汇报。
“嗯,放那吧!朕一会儿就用印”忽必烈挥挥手,示意呼图特穆尔将圣旨放在书案边,然后告退。
“臣等无能,让陛下劳心了!”呼图特穆尔放下圣旨,并没有立刻离开,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自责说道。
“没你们的事,是朕大意了,让文贼钻了空子!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忽必烈抬头,看了一样呼图特穆尔,强笑着说道。
“臣不能替万岁分忧,请陛下责罚!”呼图特穆尔看看忽必烈疲惫不堪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愈发难过。伯颜不在,董文柄病重,给忽必烈分忧是他的责任。同时,董文柄一旦身死,他空出来的左相之位,诸臣之间,必将有一番妥协与争斗。在这时好好表现一下,好过将来表现一百次。
“你今天心胸开阔,朕嘉奖还来不及,怎么会责罚呢?坐下吧,既然你不着急回去,咱君臣就聊一会儿。你且说说,今天你怎么忍住了气,让了阿合马那小子!这好像不是你的脾气啊?”忽必烈用手指了指凳子,笑着问。
“是伯颜大人临去西巡前,特意叮嘱臣,做事要顾大局。臣每念及此,都如被冷马奶洗了脸,不顺眼的人,也看着顺眼了!”呼图特穆尔老老实实地回答。对于忽必烈,他一直忠心耿耿,有什么话说什么。这也是忽必烈看重他的原因,所以他虽然做砸过很多事情,依然能身居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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