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曾拥有-《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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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识到身处逆境的时候,人们总是以为牢牢掌控着自身命运。
伊费尔压根也不会想到他口中的“烈马”正是摩利亚皇家军团中的裁决小队,所幸错误的判断目前还没有让他损失些什么。百里之外的塔尔干城中,当地凶名卓著的“黑龙团”也同样没有察觉正在对峙的数十条汉子眼神中对生命的漠然与蔑视,而他们将要付出的,却是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惨重代价。
黑龙团并非什么佣兵组织,只不过一手召集起近千名地痞的波勒?迪瓦斯认为有个较为威风的名号,才能更为配得上他一方霸主的身份。事实上长时间以来黑龙团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塔尔干城最有实力的帮派,曾经干过几年马贼的波勒带领着大批手下屡经拼杀,终于独揽下了城内所有赌档、妓院乃至酒馆的看护生意,甚至就连街道巷角边的寻常商铺,都不得不每周奉上一笔不小的数额以求安宁。
虽然官方那边早已和黑龙团达成了隐晦协议,但树大招风的定律似乎从来就不会放过任何人。小规模的帮派犹如怎么也打不死的蟑螂,只要稍有懈怠,便会从阴暗的角落里悄然爬出,大肆咬啮上一番后扬长而去。更为让波勒恼怒不已的是,部分邻近城池的地下势力也相继伸来了触角,使得本就频发的事端变得更为混乱。
就自视而言,波勒几乎看不起任何对手。马贼生涯赋予他的凶悍性格,在迄今为止的火并博杀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主导作用。聆听着气势汹汹前来挑衅的敌人在血泊中抽搐**,那是他最为享受的事情。
可是并非每个试图在这座城市分上一杯羹的冒失家伙都能够意识到黑龙团的强大,就像眼前的这些乡巴佬。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手,他们居然不懂得害怕,只是杵在那里如同一截截等待风化的木桩。
“这段时间城里不算太平,警备司的老爷们早早就和我打过招呼,说是不希望再多出些什么岔子来。所以,马上带着你们腿上的泥巴滚出塔尔干,我可以当作没听见前面的那些废话,也不会有人流血,怎么样?”冷僻的巷道里早已围满了黑龙团成员,密不透风的人群之间,波勒按捺着性子望向对方领头的异族,皱眉道,“你们这帮杂种的运气都不错,换了以前,早他妈被砍成十七八截了,还能站在这里听老子说话?!”
随着他的话语中逐渐流露出怒意,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数百名地痞尽皆涌上前来,手中倒执的长刀铁棍在铺满了石板的地面上拖出阵阵刺耳声响。这种奇特的恐吓方式被无数次证明过是极其有效的,而今天,困在巷道中端的汉子们却依旧沉默伫立着,连一丝半点的表情变化也未曾有过。
“你答应退出,我们才会离开。”那面容丑怪的异族应该是首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自从一路把对方引到此地以来,始终显得甚为局促,“还有,你不该叫别人杂种的。”
“是不是杂种我说了并不算,得去问你妈才知道。”爆起的哄笑声中,波勒却愕然止住了话语,右手也顿在刀柄上,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就在刚才,他看见那些默默抽出马刀的乡巴佬当中,有几人的衣摆下现出了一角如血的红巾。
“苏萨克?!”波勒颤抖的语声方自响起,只听得周遭轰然大乱,大部分黑龙团成员已是本能地抛去手中武器,畏缩着向后退去。
没有遇到过草原上的豺狼之前,每条城市中的土狗都曾以为自己的爪牙才是最锋利的,可当真正意识到凶残而强大的狼群就在眼前,它们的尾巴便会在第一时间夹到胯下。看起来这很悲哀,但却是活下去的明智选择。
“想不到在这种破地方,倒还有人认得我们。”一名留着浓密长须的魁伟大汉狰狞地笑了笑,曲指弹上雪亮的刀身,“老子早就说过了,说上一万句话还不如直接动刀子来得容易。雷鬼,要不要全部杀光?”
“我听说苏萨克已经被打垮了,就算你们真的是,黑龙团也绝不会妥协!”波勒声嘶力竭的喊叫多少有点底气不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萨克”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在整个图兰卡大草原上,呼啸如风的红巾马帮历来只伴随着两样东西出现——掳掠,与死亡。
由于希斯坦布尔算得上是斯坦穆国内较大的几个行省之一,莉莉丝的族人以及前皇家军团旧部近期来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横扫着其他业内场所。作为特殊意义上的盟友,撒迦又先后派出了多达十余拨的苏萨克赶赴边远地域,去瓦解各成派系的当地势力。再次回归的暴力生活,很快便让终日以牧羊打发时光的马贼们无奈地认识到,有时候天性中的少数东西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
那周身透着邪气的年轻人宛若无声狞笑的恶魔,轻易就重新撩拨起了苏萨克们内心中潜伏至深的嗜血欲望,并将其愈燃愈烈。
望着沉默不语的雷鬼以及大批惶然退却的黑龙团员,先前那壮硕汉子拧起了浓眉,只觉得数日来饮饱了鲜血的马刀似在焦躁不安地轻颤:“到底怎么样?还是尽早打发了他们,去下一个地方罢!”
或许是由于强烈的恐惧已将意志力迫压到了崩溃边缘,波勒猛地低吼了一声,拔出腰刀全力斩向那苏萨克:“这里是塔尔干,谁也不能取代我的位置!”
挟着风啸的刀身并未如想象中般斩上人体,而是嵌在了一只突兀探来的手掌里,任由波勒如何运劲,都始终纹丝不动。
雷鬼依旧低垂着头,握住刀锋的左手正大滴大滴地坠下血来:“蒙达曾经说过,应该怎样去对付叫我杂种的人。”极为缓慢的,他那双没有眼睑的妖异眸子望定了对方,“你很走运,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用牙齿了。”
“咯咯”脆响随即爆起,黑龙团部众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腰刀在鱼人的手中扭曲成了麻花,鲜血飞溅,碎裂的铁屑亦在飞溅!
直到那截折断的刀尖刺入咽喉,划裂了半边颈项,波勒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像是已遭收割的空灵躯壳。气管中喷射的血液于空中疾曳出凄艳的轨迹,那“嗤嗤”的声响是如此轻微而惊心动魄,但在波勒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却只有雷鬼垂至身侧的左手。
那只手掌上每一处被刀刃刮出的伤口都在丑恶地蠕动着,缓缓合拢。就连三根绞断的手指末端,白森森的骨节亦在探出皮肉,逐渐覆上粉色肌层,形成新生肢体。
在失去生命的最后瞬间,波勒恍惚发现,敌人的左手竟是紫色的。
久候的苏萨克终于在雷鬼的示意下开始放手屠戮,不出片刻,这条阴暗而潮湿的巷子里就积满了一层厚浊的血泊。黑龙团成员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或是急剧抽搐,或已颓然咽气。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即将逃出巷口的瞬间,被苏萨克脱手掷出的长刀贯穿了胸腔。其中几个未曾立时毙命的地痞微弱**着,带着身后长长的血迹爬向笼罩着阳光的世界,最终却在行人们恐惧而漠然的注视下逐渐僵硬了身躯。
依然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博杀,亢奋的苏萨克们在靴底上拭净刀锋,犹如刚刚分食完腐烂尸骸的秃鹫般心满意足。第三大队队长米塔罗神情古怪地打量了雷鬼半晌,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去问道:“这几天我一直搞不懂,你的手是怎么了?说句实在的,如果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嘿嘿,我也想变成这样。”
雷鬼抬起左臂,完好的五指前端还在流淌着粘稠的鲜血,指间肉膜正细微开合,看上去和以前未曾有所不同。那个夜晚撕心裂肺的破体剧痛却像是浸透冰水的尖刃,深插在记忆深处时刻提醒着这个孤僻的异类,表层之下的肌体改变已是个荒谬的事实。
“你不会想要去承受那种痛苦的。”他深深地看了米塔罗一眼,隐约之间,耳边又再次响起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蒙达其实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恶人。”
同一时刻,圣胡安牧场的屋村角落里,撒迦正无言地望着身前的两个小孩子,神情错愕之极。
由于破魔刃的虚幻光能与本体精神力量相融甚安,神圣气息依旧覆盖着撒迦周身,并在他的形貌改变上持续作用。那双被掩隐起来的魔瞳,在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苏萨克眷属们内心中的恐惧。虽然明知道这银发年轻人就是那头曾想过要格杀全体马贼的魔鬼,但至少现在看起来,他和任何一个虔诚而善良的信徒都毫无区别。
完美地掌控伪装能力,是如今撒迦唯一想要去尽快完成的事情,此际面对着两个放声大哭的小鬼,他却开始后悔没有以本来面貌出现在人前,那样的话,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有麻烦。
大约五、六岁大小,拖着两筒鼻涕的男孩叫做阿洛,旁边则是他的妹妹温妮。如所有苏萨克的孩子一样,他们的肤色,是健康的黝黑,胖乎乎的很是敦实。一只尺余长短的木马玩具,就倒在两人身前的地上,马蹄处用来拖动的轮盘歪在旁侧,似是已经折断。
这手工拙劣的木马,自然是两人的父亲所做,可惜那个在斑驳刀痕中倾注着父爱的男人却在另一个地方酣战杀戮,暂时不能回来修好它。
留下来的苏萨克大部分都已去放牧,其余的则在圣胡安周边巡梭警戒。不再年轻的母亲们趁着午后阳光晾晒着洗完的衣物,爽朗的笑语声在风中荡漾开来,给这片安宁的牧场平添了几分盎然生气。一如往常般,在手中活计停顿的间歇,她们会默然望向牧场大道尽头——那些远出的丈夫,应该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归家来了。
对于远处传来的孩童哭声,女眷都显得不甚在意。草原上的孩子本就该在磕磕绊绊中才能长得更高更壮,这一点上,她们向来和男人们看法相同。
于是撒迦便在几幢木屋之间遭遇了因无人问津而号啕不已的兄妹俩,按理说阿洛是个男孩,本该更为勇敢坚强才是,但见到仅有的宝贝玩具被石块硌断了轮轴,小家伙反倒哭得比他的妹妹还要响亮。
久久未能从摩利亚赶至此地的血族首领,逐渐让撒迦在无聊的等待中感到了不耐。看着泪痕宛然的两个孩子抽噎得满脸通红,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犹豫了很长时间以后,还是缓步行上前去。
突兀爆起的大震如若千万个土元素同时在地底发出怒吼,戈牙图惨嚎的声音和屋村北角骤然散架的房屋裂响混杂成了大股狂躁乱流,瞬时传遍了整个静谧空间。横飞四射的木片断梁呈放射状扩散而开,烟花流焰般密布了方圆十余丈的天空。
带着一身木屑泥尘,地行之王连滚带爬地蹿出残桓地带,仓惶而逃的同时口中连连呼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在他身后,一条小小的赤影悠然飞掠着,慢条斯理地追袭侏儒。
“撒迦......撒迦大人!您在哪儿?救命啊!”戈牙图鬼使神差般蹿过了大半建筑群,恰恰看到前方的村中道路边缘,撒迦正削好半截找来的杉条,换下木马轮轴,还随手放下地面滚动了几次。
“叔叔,你的指甲怎么了?会不会很疼?”阿洛的注意力从玩具上转到了对方指端,那枚轻易削落木片的黑色锐甲已缓缓缩回皮肉,化作与常人无异的半透明色。
注视着男孩眼中隐约的恐惧,撒迦悻然将玩具抛到他脚边:“好了,现在都给我滚远点。”
破涕为笑的温妮忽然走到近前,在半蹲着的撒迦脸上亲了一亲,随即牵起木马上栓着的细绳,和阿洛奔奔跳跳地去了。
不知怎的,直到两个小家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很久,这嗜杀成性的年轻人才慢慢转过头来,望向了呆若木鸡的戈牙图,语气中居然带着一丝温和:“我以为它醒来后应该会很饿。”
“它真的很饿。”侏儒语声中带着哭腔,不停打战的双腿僵硬地立在原地,再也难以跨出半步,“我本想去找您说点事情,刚走进房门就遇上了它......狗娘养的神明在上,要不是我跑得还算快,恐怕已经和那幢屋子一样被撕成碎片了。”
熟悉的“咕咕”清鸣声欢快响起,红的小脑袋从戈牙图身后探出,灵动澄澈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撒迦,神态间略现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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