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破关(全)-《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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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并没有睡,听到脚步声响便吃力地抬起头来:“父亲......”当辨认出来的是个低垂着头罩的长袍人时,他怔然顿住了话语。

    撒迦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他去了哪儿?”

    “你是说父亲吗?他去找吃的东西了,因为他很饿。”男孩蜷缩在一块破烂的油毡上,火光并没能让他枯瘦的身躯停止过半分颤抖。

    “你不饿?”撒迦回顾着那男子行去的方向。

    “我只是冷,并不饿的。这些天父亲都把吃的留给了我,他总说自己很饱,其实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男孩摊开右掌,里面攥着块小到可怜的干乳酪,“叔叔你看,是我攒下来的。如果一会儿父亲又没找到东西吃,我就给他这个。”

    “那样的话,他明天一定会有力气带你进城了。”撒迦蹲下身抚了抚那孩子的小脑袋,温和地道,“睡罢。总有一天,你会令你的父亲感到骄傲。”

    这个夜晚,对于男孩来说宛如一场充满奇遇的梦境。在梦里,他曾经和看不清面容的陌生男子对话,曾经感受过那名白袍天使的轻柔触摸,还曾经在那些温莹光体及体时低声惊呼。

    当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发冷,也不再咳嗽。欣喜若狂的父亲正在身边不停地祈祷着,感谢神明的眷顾。

    不知怎的,男孩却固执地感觉到,那个神,有着一双紫色的眼。

    “如果我是你,就会从现在开始努力发掘自己的记忆,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不错,那些迷人的金子的确可以换回很多东西,女人、土地、声望、权势......一切的一切。可是如果你死了,它们除了在冰冷的墓穴里陪伴你的尸骨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任何价值。”

    肤色黝黑的斯坦穆中尉停下脚步,漠然直视着被吊起的囚犯,双手中擦拭的方巾很快就渗满了温热血液:“每个人都喜欢敛财,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尊敬的索尼埃阁下,活着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你最好学会去珍惜。”

    回答他的,是一口迎面而来的唾沫。

    审讯室不算太大,或许是由于光线的缘故,整个空间显得异常压抑。外围的建筑,归属于一幢遭废弃的贵族宅院,它座落在距离希斯坦布尔城关大约几里的街区边缘。正如附近很多空置屋宅一般,斯坦穆守军充当了继任房主的角色。

    这些被军方接管的建筑大多用作临时审讯和羁押,自从难民大潮逐渐涌入希斯坦布尔行省开始,当地的监狱就已经人满为患。而现在,更是连锥立之地也不曾剩余。

    先行一步的索尼埃与苏萨克大队,在通过城关后便以各种方式找寻起斯坦穆军中内应。马贼之王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早在多年以前,他就通过某个部下的刻意被俘,而打开了通往军方的那扇门。

    有些事情就像是滚雪球,想要从一开始就完成或许很难,可一旦山颠位置上的细小雪粒经不住震动而翻滚而下,那么在到达山脚的过程中它便会黏附起无数同类,最终形成那个硕大的球体。

    石榴不算能言善辩,令索尼埃选择他去完成使命的原因,是因为他足够冷静。事实证明索尼埃的眼光是正确的,共有三十二名军方高层在石榴或同袍的说服下彻底失守。之后的多年里,苏萨克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清剿讯息并偃旗息鼓上很长一段时间,而毫无收获的斯坦穆军队往往会抓上些小规模马贼团伙交差了事。

    这无疑正是那些收受贿赂的军方高层所乐意见到的,在苏萨克与国家之间,他们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并不吃力,能够得到的却是几近天文数字的丰厚酬劳。至于所谓军人的天职,在他们心中已经和一坨分文不值的狗屎再无区别。

    两天之前,苏萨克顺利找到了隶属希斯坦布尔军部的米勒少将。后者对长期以来的地下合作者突然造访很是吃惊,简短而隐秘的对话后,他终于答应索尼埃的要求——在次日清晨替换边关偏门的守军,以便让城外的撒迦及数万地行侏儒得以顺利进入。

    “我们只是经过这里,不想惹任何麻烦。”索尼埃这样对少将说。

    “很可惜,战争改变了一切,你们已经不再有任何价值了。”

    希斯坦布尔守军于深夜时分突兀展开大规模搜索,将数千苏萨克从各处藏身地悉数擒获,一身戎装的米勒给予了马贼之王饱含遗憾的答复。

    苏萨克首领的身份并不是索尼埃被单独审问的真正原因,这些年来少将从他这里得到了很多,但现在看起来,那还远远不够。

    米勒在下令全面缉拿马贼可能存在的余党同时,不由暗自庆幸这枚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竟会落在自己手里。横行草原的红巾苏萨克在这个国家历来就象征着暴力与凶残,但他却十分清楚,浸透鲜血的恶名背后,掩藏着的是一笔巨大的,足以买下半个国家的财富。

    在想象中,少将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如山的金币。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因为在不久以前的一次战役中,领兵增援北方行省的本部军团长不幸阵亡。如今希斯坦布尔的十万驻军只有一名最高统帅,那就是他。

    灭口和逼供,这些老套的把戏开始逐步上演在数千苏萨克身上。没有价值的俘虏是得不到任何怜悯的,精于拷问的审讯官们早就擦亮了刑具,竖起成排的绞架。想要多活上一点时间,就必须得说出些什么,坚韧麻绳在勒紧颈项时传出的细微绞响以及人体在丧失意识后流出的屎尿臭气,都足以在瞬间摧毁旁观者的意志。

    酷爱此道的审讯官习惯称其为“最后的演出”,整个过程中无论演员还是观众的表现,都会令他们感到足够的愉悦。

    负责专门拷问索尼埃的军官,叫基姆。在两天不到的时间里,他一丝不苟地拔掉了索尼埃所有指甲并折断了对方双臂的每寸骨骼,挥动利刃在避开血管的非要害处割去成片皮肉,用长达数寸的钢针穿刺指身......近乎于完美的折磨手段,却换回了深深的挫败感。他从未遇见过一个有着如此坚强意志力的囚犯,索尼埃在受刑时表现出的承受能力就像体内存在的并非是神经,而是钢线。

    彼此间过多的交锋,逐渐让基姆感到了厌倦。作为本部军团甚至是斯坦穆全军都赫赫有名的刑讯大师,不容失手的荣誉感促使他决定在索尼埃身上动用某种特殊的“刑具”,尽管那通常会彻底摧垮犯人的全副身心,但现在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鸡奸,这种男人间丑陋的肉体接触几乎和交媾一样古老,在暴力强迫的情况下,它能够将最大程度的羞辱烙进受害者内心。虽然自己也不太喜欢这肮脏的逼供方式,但基姆还是让部下叫来了几名乐衷于此的大汉。他希望在那些已经**的**没有**索尼埃体内之前,就可以听到想要的答案。

    然而一枚撞破门板,陡然在室内爆开的魔法照明弹,却让他的全盘计划在瞬间宣告破产。在那团比太阳还要炽烈耀眼的强光笼罩中,所有人都变成了瞎子,等到他们勉强恢复视力,审讯室里已赫然多出了一群不速之客。

    参与搜救行动的,是裁决小队和这次从烈火岛上撤回的皇家军团旧部。当基姆第一眼看清那些强壮过分的武者和神情冷漠如冰的法师,就已经无奈地认识到自己和若干同袍将要面对的命运,或许是极其悲惨的。

    这群人在看他们的时候,眼神中闪耀的是一种急欲嗜血的可怕光芒,那令审讯官联想起了山颠高处的狼群在俯视草原上的牛羊。

    几番简单的询问之后,阿鲁巴探出大手,逐一扭断了斯坦穆军士的脖子。寻找关押索尼埃的地点很是花了一番周折,在此之前,他和身边同伴分批救出了被俘的苏萨克。

    数千名马贼能活着等到救援的不足一半,此时此刻,半兽人知道自己不需要俘虏。

    “你们怎么会这样大意?”爱莉西娅尽可能轻柔地解开索尼埃,叫过几名女法师为他疗伤,“听你的部下说,我们大人就在城外。或许下一次你得学着尽量谨慎些,连累别人不是件荣耀的事情。”

    “我过于低估了那家伙对金钱的欲望,幸好事情还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索尼埃无力地撑开高高肿起的眼帘,神情歉然,“我的伤有点麻烦,如果撑不过去,请转告撒迦一定要找到南下的第三大队,苏萨克的一点血脉就拜托他了。”

    “我会告诉他的,你的身体很虚弱,还是别说话的好。”爱莉西娅淡然提醒。

    索尼埃疲倦地笑了笑,问道:“有没有找到瓦尔德罗他们?我的这几个队长恐怕吃的苦头也不会太少。”

    “我想你担心的不是这些人的生命,而是他们脑子里藏着的某些东西有没有被挖出来,就像是挖......”阿鲁巴走到近前,不经意地加重了语气,“一笔宝藏。”

    索尼埃的脸庞在瞬时变得煞白,爱莉西娅疑惑地打量着他,转首望向半兽人:“ 你在说什么?”

    阿鲁巴根本不看她,随手将几名正在施放回复术的女法师推开,扼上了索尼埃咽喉:“多谢你告诉我名单,不过如果现在就能得到答案,我会更加感激。”

    “你是不是疯了?”一直站在旁侧的布兰登也忍不住开口,“阿鲁巴,住手!”

    半兽人向来憨厚的神情已变得阴森而凶狠,环顾着身边惊疑不定的众人,他狰狞地笑了笑:“我们得谈谈,就是现在。”

    在地平线尽头透出千万道旭日霞光的同时,如雷的马蹄声由弱至强隆隆震起,从远端天际传入难民们的耳中。

    恐慌情绪仿佛干燥天气燃起的柴火,迅速传遍了人群。所有难民都在下意识地向着城关偏门挤去,他们颤抖地拉住亲人子女,口中无意识地祈祷着些什么,似极了一群惊惶失措的羔羊。

    “是他们,是巴帝人!”人群后方传出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

    平原远端涌来的暗色长线在难民们视野中急速扩大着,化为连绵无尽的钢铁洪流汹涌而来。在这支数量庞然的,仿若能踏平世间万物的强横军队前端,高挑着的正是巴帝军旗!

    城下城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难民们不再退却,悉数站在原地挥动双手,迎接那条卷起滚滚烟尘的矫龙到来。

    随着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人群中的撒迦注意到驰来的巴帝骑兵总数大约在五、六万左右,随后飞掠的法师部队不过万人。最后端的步兵方阵相隔甚远,极目所眺浩浩茫茫,初升的朝阳之下只见千万支长矛战戟的刺尖反射出点点寒芒,竟是难以计数。

    “胜利了么?”撒迦听见那匹善于咏唱的肥马驹在不远处茫然地问。

    “未必。”他默然想着。

    巴帝骑兵的先头部队大约在离城关还有数里之遥的旷野上陡然溃散,齐齐人立而起的战马惊嘶着四下奔逃。士兵们紧勒的缰绳使得每匹坐骑的头颈都偏向旁侧,但它们还是固执且恐惧地迈动四蹄,向着远方急速逃窜。

    凄厉的号角声随即响起,巴帝军队在短暂的停止前行后开始整合。最后端的步兵阵营转为前列,一人高的精铁阔盾被成排竖起,长枪丛林相继斜倒,森然对向城关方向;数万骑兵逐渐分流,有条不紊地在步兵侧翼构筑成强有力的三角锥体;法师部队相继升上远端高空,魔法吟唱汇聚成一片蕴含着杀戮气息的暗潮,无数自然系元素体在空中旋转流动,曳出道道绚烂的微痕。

    等到所有的声息归于平静,一个阔达千丈的野战攻击阵型已然完成。城下的难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急转直下的情势变化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竟是个事实。

    “这是要打我们吗?”即使是神勇无敌一如戈牙图,也被这威势摄人的大阵仗吓得双腿发软。

    撒迦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道:“当然不是。”

    戈牙图紧张注视着巴帝军队的动静,还待再问时,却愕然发现整个天空开始阴暗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宛如神魔燃起的硝烟,在无情淹没了那轮朝阳之后寂然暗涌,积霾了整个天空。奇怪的是,云层移动的速度极快,旷野中却感受不到一丝风。

    死气沉沉的幽暗完全统治着大地,就在巴帝军队与城关之间的开阔空埕中,一只沾着土屑的骨手突兀刺出地面,暴露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难民群中当即爆起一阵惊呼。

    褐色的泥土渐渐龟裂,向上突起,那只没有半分皮肉的手掌缓缓屈伸着,同样丑陋干枯的臂骨直伸到肘部位置时突然弯曲,按在了地面上。更大面积的泥土在下一刻松动崩裂,一具完整的骷髅骨架宛若从沉睡中苏醒般站了起来。看上去它生前是个人类,此时的表现却令它更像个人类——狰狞的头骨僵硬扭动着,似在环顾,黑洞洞的眼窝里清晰可见两簇暗火幽幽燃烧。正面对向巴帝军队的刹那间,它停止四下顾盼的动作,前倾上身,发出了一声无声却狂暴的嘶吼!

    天色愈暗,成千上万处地面开始无声隆起,难以计数的骷髅战士自地底爬出,密密麻麻站满了整片旷野。这些提着骨刀的不死生物从来就不知道疼痛和恐惧,在有限的意识里,进化的本能会促使猎杀成为它们生命中唯一的主体。比起人类,它们才是更加接近于完美的杀戮机器。

    旷野正中的位置上,空开着极大一片范围。一头高大的骷髅王倨傲地站在那里,手中垂执的冥王镰刀几乎有丈余长短,缠绕着黑色电芒的赤红刀头弯得像枚死地上空垂悬的妖月,锋刃处米粒大小的缺口忠实记录着曾经亲吻过的骨骼有多坚硬,在食物匮乏的时候,它们也会来自于那些饥饿的同类。

    远眺了一眼巴帝阵营,骷髅王慢慢地举起镰刀,反向劲挥。几道黑色电光自刀尖立时炸现,旋绕直冲高空。所有的骷髅战士同时望向这方,等到电光调首没入地面,每一柄骨刀都狞然高扬,集结成死灰色的杀戮丛林。饥渴的咆哮从颅骨内的灵魂火焰深处直接震起,声声撕裂着人类薄弱的意志。

    电光消失的位置上,一枚硕大无朋的魔法符号悄然绽放。菱形分布的六角图案在地面上攀爬延伸,最终扩散成浑然无缺的圆形。黑暗的色泽令它显得妖异而深邃,区域内的整块地面似乎变成了通向异世界的通道,那些井喷般涌出的可怖生物,正是大多数旁观人类从未见过的邪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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