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无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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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在等什么哩,我的朋友,难道你坐在这里就能把握住你的幸福吗?”
“是啊,是啊,我也这样想,是该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了,是该让她知道点什么了,可每当我准备踏出这一步时,我的理智就告诉我,这样做是错误的。”佛雷多痛苦地说道。
亚森斯理解地看着他,他完全能够体会到这其中的痛苦。和一个平民通婚就已经被传统所责难,而他要是真为自己找一个流浪民族的女子作妻子,那他也许会被整个波西提贵族圈子所唾弃……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波西提王国里最脍炙人口的浪漫故事就是那位多情的海伦女王,她还没登上国王的宝座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马夫的儿子,迫于巨大的压力,她最后不得不放弃王冠,和爱人一起远走异乡——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女王和她的爱人都被人毒死了……
“痛苦和甜蜜交织在一起,这就是爱情,不是么?”亚森斯赞叹道。
佛雷多却用两只拇指顶着自己的下巴,紧皱起眉头,呆呆地出神。
“天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差一点就忘记一件大事!”亚森斯突然跳起来,大声呼唤着自己的仆人,然后指示那位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仆人赶快去他的房间里,把他的公文包拿来。“戈德华特公爵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
这是公爵的私人信件,信封上没有落款也没有提名,封口的火漆上被印鉴压出三个微微凸起的简单字母。
佛雷多站起身来,凑在一个烛台前把信展开,细细地看过,然后再从头到尾审视一遍,便把信小心地折叠起来,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公爵大人在信里怎么说?”亚森斯问道。戈德华特公爵既是他们的导师,又是他们的朋友,同样也是他们多年的上司,假如不是因为妻子的病,佛雷多现在应该和亚森斯一样,同样是波西提王国的外交官。
“公爵大人身边现在很需要人,希望我能在年底前回到京城去。”佛雷多重新坐回沙发里。“他没说因为什么,只说若是有不清楚的事情,可以问你。”
“因为什么?因为国王老了,因为储君的位置有不少人在窥视,因为戈德华特公爵夫人的姐姐正好是国王陛下的侧妃,而她恰恰又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假如计划周密的话,第四顺位继承人一样有可能超越前三个候选者而成为我们新的国王。” 亚森斯并不恭敬地说道,“也许还有别的事情,比如戈德华特公爵和道森侯爵在元老院里的权利之争,比如我们应该支持哪一位大主教成为新教宗,比如怎样对付日益骄横的佛继拿人……佛雷多,你的麻烦来了。”
这两条突兀的消息并没有让佛雷多感到多少意外,从看见公爵的信开始,他就已经猜测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然公爵大人怎么会突然想起他这个曾经的下属呢?
“公爵身边不是还有你和艾伯托么?”佛雷多若有所思地问道。
“艾伯托伯爵现在可是道森侯爵跟前的红人,侯爵正准备推荐他作为国王陛下的外交顾问;至于我么,”亚森斯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自嘲地一笑,“至于我么,很显然,在公爵大人的心目中,无论我还是艾伯托,都远远不如你重要……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向国王陛下请一段时间的长假。”
“你不想卷进这场宫廷争斗里去?在这个时候回避,似乎并不是一种明智的决定。”佛雷多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虽然他自己就没有回去的想法,可亚森斯和他毕竟不一样,一直以来,亚森斯都是作为公爵大人的亲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假如公爵在这场斗争中失败了,亚森斯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他的命运可想而知。
“想不想都不重要,反正我已经卷进去。”亚森斯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只是我最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所有的心思都萦绕在这烦人的预感上,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它昭示的未来事件之前,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为别的事情操心。王储也好,教宗也罢,这和我并没有太多的直接联系,大不了我失去那些重臣们的信任,被贬去某个边远偏僻的省份做一个小官,或者干脆就被罢免遣送回家乡。”
佛雷多狐疑地凝视着他,在他的记忆里,亚森斯对仕途极为热中,就在下午,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写一篇英雄史诗来献给国王陛下吗,怎么一转眼之间,他就如此狂热地迷恋起梦境预言了?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亚森斯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对预言术这种介于神秘学和魔法之间事物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书本上,可亚森斯的家族在过去几百年间曾经出现过两位大预言师,所以他的预感远比平常人更加直接也更加强烈。也许真的有什么大事吧,佛雷多一面等待亚森斯说下去,一面细细在心里梳理着种种的可能。
“别问我到底会是什么事,我自己对此也毫无头绪,”亚森斯使劲地喝下一大口葡萄酒,“佛雷多,你是我的朋友里最冷静也最睿智的人,我这一次来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友谊,也同样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见解……”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古怪的梦,在上个月的最初几天里,亚森斯接连几个晚上都梦见自己的坟墓。
“我知道那就是我最后的归宿,可我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墓碑。那是好大的一片墓地,所有的墓全部都没有墓碑,野狗和狼在那里盘桓;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平民在附近搭起了地棚,肮脏的脸上全都是深深的绝望;他们颤抖的手臂比冬天里取暖的木柴还要干枯……我还看见尊敬的教宗大人在博罗梅奥大教堂祈祷,大教堂那宏伟的穹顶却无影无踪,然后教宗大人就变得面目全非;一只把天空都完全遮蔽了的巨鹰从大地上掠过,一声接一声地凄厉鸣叫着……”
凝神思索了好长时间,佛雷多依然觉得毫无头绪。他现在总算知道,那些史书上记载的预言应该是可信的,因为它们看上去和亚森斯的梦一般模样,都是似是而非。
“我可不是预言师。”他说道,“我需要知道得更多,这之前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事情。”亚森斯摇摇头。这奇怪的梦让他困惑了很长时间,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变得精神恍惚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为此还被上司委婉地提醒过好几次。“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们刚刚离开佛继拿,在去教廷的路上,佛继拿的使团和我们一道,还有蛮族人的使团——自从蛮族人的公主成为佛继拿储君的正妃后,他们之间终于结束了上千年的敌对关系——我们都是去参加由教宗陛下亲自主持的‘信仰祈祷’。这可是七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南方那些小国家的君主都亲自跑去参加了,就为了能洗涤自己灵魂上的污点……”
亚森斯笑起来:“往钱箱里塞进大把大把的金币,然后去听几句赞美神明的诗歌,这样就能洗涤自己的灵魂吗?我很怀疑这些钱最后的目的地……”不过怀疑归怀疑,他自己就把一个多月的薪俸捐给了教会。“那可是整整二十个苏啊,要不是好客的佛继拿人私下里给使团的成员都预备了一份很合适的礼物,我想我会心疼好长时间。”
至于信仰祈祷的过程倒没什么好说的,不外乎在教会乐队的伴奏下,唱诗班用他们嘹亮高亢的歌喉把所有的圣歌都表演一翻,然后连路都走不动的教宗便颤巍巍地宣布祈祷开始。
“你那位心上人说的野心家,米恰尔首席司铎,他替代教宗主持这次盛典,所有的接待工作都是他来做的。这人有没有野心我不知道,不过他的旺盛精力确实让人佩服,短短几天工夫,几十个使节团他全部都接见了……”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在盛典的最后一天,就在那一天,教会将会向世人展示一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舞,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呢?
盛典的最后一天,博罗梅奥大教堂前的苦难广场上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据说上午聚集在这里的人至少超过二十万。广场东侧的三阶布道台由信仰骑士团的勇士们严密地把守着;布道台最上面的一层由一道从天而降的洁白的圣光密密实实地笼罩住,不时有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光团在圣光形成的幕布上闪烁,就象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
“那多半是有魔法师在试探着了解光幕背后的东西,”随波西提外交使团出使佛继拿和教廷的一位宫廷魔法师为周围的人解释这奇特的景象。就在刚才,亚森斯还看见他阖上双眼念念有辞,最后却不得不沮丧地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尝试。
随着一声洪亮的铜锣,飘渺的圣乐和赞美诗似有似无地回荡在广场上空,教会的仪仗队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大教堂,无数的旗幡、矛戟、献祭的贵重礼物也随之出现在信众面前。虚弱的教宗大人坐着他的敞蓬马车走在队伍的前面,十位神圣骑士就跟随在他身边,然后是一身洁白长袍的枢机主教团、祭司团……
看来,年迈的教宗身体状况一定是非常糟糕,他现在连一段不长的祈祷都无法完成,祈祷、吟颂赞歌,还有赐福仪式,都是米恰尔司铎代替教宗来做的,最后,同样用他来宣布:光明必然战胜黑暗、正义永远压倒邪恶的伟大事实,将由这一段历史所证明!
笼罩在布道台最高台阶之上的圣光消逝了,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
它几乎占据了整个布道台的顶层,狰狞的头颅上有一对金灿灿的角;它张着布满獠牙的嘴,黯淡的小黄眼里没有丝毫的生气,不过看得出它在活着的时候一定很有权威,因为即便它现在已经死了,眼睛里也充溢着对世间所有生物的蔑视和所有规则的嘲弄;它通体都被黑黝黝的鳞甲所覆盖,一双没有羽毛的巨大翅膀已经收拢在身体的两侧,强劲有力的骨骼和肌肉显示,这双翅膀肯定不是为了观赏,它同样能象鸟一般地在天空中翱翔;它有四条腿,与粗壮的后肢比较起来,两只前肢相对而言就显得有些纤细和柔弱,不过那锋利的五爪绝对能轻易撕开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盾和盔甲,现在它的一只前肢就抬了起来,收起四爪而探出一趾,似乎在指引着什么人,又似乎在做着什么事——假如它真在做什么的话,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这是一头真正的龙!
“哦……”广场上无数的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得犹如**一般的叹息。
“是恶龙德塔的尸体!你能相信吗,佛雷多,是恶龙德塔啊,就是这个在传说中与众神同在的家伙,关于它的故事和诗歌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多最精彩的……杀死德塔的屠龙队的所有成员都到了。我敢断言,这才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冒险队,仅披挂着七色绶带的大魔法师就有四位,还有七位神圣骑士、两位司祭、一位司铎、精灵族的弓箭大师、达坦族勇士、龙弩手……”说到这些,亚森斯就象是在呓语一般,迷离的双眼似乎穿越时间和空间,又一次看见那恢弘盛大的场面。“人们都快要疯了,我真不敢想象,假如没有那些维护盛典秩序的教会骑士的竭力维持,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苦难广场上颂圣的赞歌声比真知平原的霹雳还要响亮,赞美光明大神的祈祷就象雷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席卷过大地,你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正在颤抖。这些声音是如此的大,就算你身边的人靠近你的耳朵大声疾呼,你都不可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那个传说,那个屠龙的传说,难道真有其事?”佛雷多喃喃地说道。
“当然是真的!这还需要问吗?”亚森斯有些不满地说道。“这难道会是假的吗?!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负责接待的那位修士告诉我们,教会怎么都没能找到屠龙队的第一勇士,她根本就没来参加这次盛典。这位勇士是自从四使徒之后第十位还是在世时就被尊奉为‘圣徒’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圣徒……那些佛继拿人甚至在传言,可怜的恶龙德塔就是被她一个人干掉的!”
“第、第、第一勇士,是……是、是个女的?!”佛雷多突然变得口吃起来,表情也变得异常怪异。
“是女的,这一点似乎确凿无疑。”亚森斯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佛雷多,说道,“你不会以为你的梨砂就是这位神秘的屠龙者吧?”
佛雷多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哩,这当然不可能!梨砂,目速尔女枪兵,潦倒的佣兵,勇敢的屠龙勇士,这些事能扯到一起去吗?或许自己真的是疯了吧……
“圣&;#8226;梨砂……”佛雷多喃喃地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词语。
“圣&;#8226;梨砂?”亚森斯无意识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眼前豁然出现了让人无法置信的一幕,锦衣华袍的国王、气宇从容的贵族、虔诚的信徒们,一个接一个恭敬地弯下腰去,穿着一件破烂皮甲、骑着一匹劣马的梨砂全身笼罩在神圣的光芒中,趾高气昂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甚至都没理会这些温驯的人……
这无比荒诞的场面让客厅又一次陷入沉默。
佛雷多使劲地闭上眼睛,很长时间才缓缓地睁开,他得花很大力气才能把那些荒诞的想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呃?这事似乎有一些疑问……
“真是恶龙德塔吗?或者说,这仅仅是一个幻象,一个魔法师们制造出来的虚幻的事物?”
“那是一条真正的龙,这一点毫无疑问,安吉罗魔法师向我们保证,那绝不可能是幻象!除了他那些和他一样疑心的同行们为了证实这一切而做的小手脚之外,他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任何魔法波动的迹象。”亚森斯肯定地说道,“至于这是不是恶龙德塔……这个世界有人敢冒用恶龙德塔的名讳吗?它几乎是和神一样的存在了。就算是用光洁的神圣法衣修饰过的教会,大概也没有胆量来亵渎它吧。”
佛雷多微微一笑。在旁人看来,二十岁出头就随自己叔父去东方大陆朝圣的亚森斯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可只有他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亚森斯是多么厌恶教会那些烦琐的清规戒律,又是多么憎恨那些打着神圣旗号却做着肮脏卑鄙事情的神职人员。
“大约是七年前……不,应该是九年前,教会就已经宣布恶龙德塔的死,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一直在怀疑这个事件的真实性。因为,毕竟没有一个人见证这件事,也无从知晓到底是哪些人做下了这样的丰功伟业——那些原本应该写进史书里留芳后世、写进诗歌里被吟游诗人传播到四方的英雄们,似乎也放弃了他们这崇高的权利,他们就象那些澹泊名利的隐士一样,消失在茫茫无际的人海中。”佛雷多缓慢地说道。他现在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疑问,可这个问题是如此的虚无飘渺,他也只能把握到它影影绰绰的痕迹。
亚森斯望着自己的朋友。踏上仕途的第一天他就认识了佛雷多男爵,他相信,眼前这个已经远离京城的皇家图书馆副馆长的头脑,远远超过自己;自己或者能够思索白茫茫的迷雾的来由,佛雷多男爵却已经在思索着迷雾后的那堵墙。
“为什么挑选现在,在‘信仰祈祷盛典’上昭示此事?”佛雷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把这个问题抛给亚森斯。
亚森斯的嘴角蠕动了一下,最终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教宗的身体状况是如此一番情景,他为什么要挑选现在举行‘信仰祈祷’?七天七夜的繁复宗教仪式,对他来说不是祈福,而是一种折磨。”佛雷多继续提问。
“在这样的盛大庆典上,所有原本该由他来主持的事情,现在都是别人代劳的,这就是说,原本属于他的荣耀,现在也不得不拱手奉送给他人,这样做……除了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疲惫和虚弱之外,我看不出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们这位令人尊敬的教宗大人转了性?众神终于改变了他那些刻薄、猜疑和好大喜功的性格?”
“毫无疑问,那位米恰尔司铎才是这事的最大受益人。还记得下午梨砂小姐告诉我们的死灵巫师的预言么?‘教宗大人的葬礼,野心家米恰尔成为新教宗’,现在看来这事很有可能。难道恶龙德塔只是为了在新教宗登基前制造些声势?那等到他真正戴上双匙王冠时,再把恶龙德塔推出来,效果不是更好吗?毕竟,那时老教宗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来抢夺他的光芒了……”
问题再一次回到起点——为什么要在这时展示恶龙德塔?
作为波西提王国的资深外交家,佛雷多和亚森斯同样尊奉着一条定律,所有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兴师动众的大事——绝对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之下的冲动,它一定包涵着什么,预示着什么,透露这什么,可对于为什么教廷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展示他们的成就,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向来宾彰显教会的实力和荣耀?不!这不可能!教会的势力有目共睹,他们的地位至高无上。
为即将到来的新教宗登基渲染声势?这同样不可能,他完全可以把恶龙德塔作为他登基大典上的盛事,那时他就可以独自一人享受万千信徒的膜拜。
教会终于意识到那些屠龙勇士们的功绩,要为他们正名?
亚森斯这个无端的猜测只换来佛雷多揶揄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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