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有朋自南方来-《像是昨天》
安宁家住李庄。李庄是这座现代化城市中N多城中村之一。村子入口处不大,挂着醒目的5个大字:“李庄欢迎你”。沿着村口向里,是一条窄窄长长的大路,当地老人称之“破街”。作为村中主干道,破街非但不破,实则繁华异常。这种繁华自安宁记事起伊始,现如今更甚。然“破街”之名却一直沿用至今,从无更改。曾有人提出换一优雅别致的,诸如“宁静街”“志远路”“学府街”此类,然未能通过。据说怕坏了风水。“破街”两边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其中以面馆和美发屋最多。这是由市场经济决定的——村里租房者众。白天街上还显安静,一到夜晚,音乐响起来,霓虹灯亮起来,歌曲唱起来,通宵达旦,热闹非凡。这也是安宁选择住校的原因之一——实在是太吵了!一条条十字小道是街道上这些商铺的天然分水岭,它向里延伸,通至各家各户门前,然后再延伸出去。村子很大,所以人口众多。土著的,外来的,熙熙攘攘。有人就有房,房屋越盖越多,直接导致本来就不宽的小路如今更窄。房屋又不够用了,怎么办?往高里盖。限层有时候对村民不太管用。您不是限层吗?那好,那咱白天休息晚上盖好了。都是自己人,规定大不过人情。从上往下俯瞰,李庄迷宫似的。
安宁她们家并不难找。村口向里第3个路灯和第4个路灯中间,靠左手边儿有一家“郝吃常来”酒楼,沿“郝吃常来”向里第2家就到了。是一座5层小楼。安宁住第3层——原来的顶层。
“安宁,你同学来了。”奶奶站在院子里往上喊。
安宁没有听到,怎么可能听到?她正戴着耳机蹦跳舞毯蹦的热火朝天。
“安宁——”
“算了奶奶,我上去找她吧。”
来者高丽,安宁的初中同学。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亮丽依旧乌黑全无的金黄色大波浪卷发,连帽卡腰没膝式大红羽绒服,黑色塑体打底.裤,咖啡色长筒靴子。时下最常见最流行的装扮。与安宁的学生装扮截然不同。
安宁递过去一杯热茶,漂着浓浓的茉莉香味:“半年没见,干嘛去了?”
“上班去了。”高丽拿了杯子暖着手,身子又往沙发里面蜷了蜷,“咱们这儿冬天太冷了。”
“去,”安宁摆摆手,“十几年了您老还没适应?”
“真的冷。”
“小姐,您打哪儿来?”安宁将手中杯子擩到高丽面前,“广州深圳还是海南岛?”
“都不是,姐姐外太空来的。”高丽嘻嘻哈哈,突然又一本正经。“被你蒙着了,昨天刚从深圳回来,我在那儿上班。”
“不是吧,刚你说你上班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儿呢。姐姐,童工不合法的。”安宁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俯视着蜷在里面的高丽,形成一种压迫感。
高丽亦挥手:“别天真了,更小的都有。课本是课本,社会是社会,不同的。用不着大惊小怪。咱们以前都是被课本骗了。”
“我不能想象,咱们这样,上班能干什么?”
“什么不能干?什么都能干!只看你想不想干。我不是都已经干半年了。”
“有必要跑那么远的地方?”
“没有那边来钱快。”
“都是拿时间熬出来的。”
“没想到你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安宁大睁双眼,瞪着高丽,一言不发。相较高丽的平静,安宁真的是太沉不住气了。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安宁本来还想问问高丽进的什么厂,具体是做什么的,工厂和学校两种生活究竟有何不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宁突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从高丽那边儿看过去,安宁一张小脸儿紧紧绷着,绷的都有点儿显红了。
高丽扑哧笑了:“条条大道通罗马。你至于吗!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上完大学呢?90﹪以上的都上班去了。就是那些考研考博再深造的,最后还不是得上班。大家的结果最后还不是一样。何况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不好,毕业就失业的大有人在。方老师平常最喜欢细算,你细算一下,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你花费多少我收入多少。你七年后上班从零开始,我七年后自己单干——谁能当一辈子打工妹。说不定用不了七年,只要原始资本积累够了。将来不见得比大学生差。等将来有一天我规模大了,还能请大学生给我干。有什么不好的?高中、大学对我没有吸引力。”
当时安宁有点懵了。高丽的话逻辑是通的,表面看起来无懈可击。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你看现在大学生辛辛苦苦给小学生打工的还少吗?安宁被触动了。甚至有点儿怀疑读书的价值。同时,方沐阳的“考上大学…”言犹在耳。多年后,安宁硕士毕业。随着年龄、知识、阅历不停的沉淀,安宁心底清楚无比的知道,高丽错了!大学生给小学生打工这个现象是不正常的。它最多也只不过是中国社会发展长河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阶段而已,中国既不可能也绝不能够永远如此下去。中国要长足发展,提升国民整体素质是必须的。高丽也许永远会衣食无忧,可是中国公民如果都如高丽之所想,则国运堪忧。安宁一个人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影响不了,但众人拾材火焰高,未来可以预见!大学的时候,安宁读过一篇文章,大意是两个同班少年自小至老的故事。少年甲不爱学习,早早辍学外出打工,完了结婚生子,同时用打工之所得回家养猪,副业搞的红红火火,日子过的火火红红,60岁之晚年家境殷实儿孙满堂;少年乙则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种种原因晚婚,又种种原因晚育,再赶上房贷压力,一辈子于匆匆忙忙紧紧张张中度过。60岁退休再遭返聘,最后累死在工作岗位上。文章最后,老人甲吧嗒着旱烟凝视老人乙墓碑之上的照片感慨无限:“都是一辈子呀!”安宁非作者本人,当然无法忖度文章作者之立意究竟为何。表面上看,甲的一辈子较之乙轻松太多太多。然就人类社会之长远发展贡献上说,安宁清楚如果让她选择她还是宁愿选择类乙那样的生活。因为生活不能只是陷入放羊娶媳妇生娃完了还是放羊娶媳妇生娃这个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