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蔡小姐忍辱报仇(上)-《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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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住口,跌足又哭。

    陈小四安慰一番。

    众人已把尸首尽抛入江中,把船揩抹干净,扯起满篷,又使到一个沙洲边,将箱笼取出,要把东西分派。

    陈小四道:“众兄弟且不要忙,趁今日十五团圆之夜,待我做了亲,众弟兄吃过庆喜筵席,然后自由自在均分,岂不美哉!”

    众人道:“也说得是。”

    连忙将蔡武带来的好酒,打开几坛,将那些食物东西,都安排起来,团团坐在舱中,点得灯烛辉煌,取出蔡武许多银酒器,大家痛饮。

    陈小四又抱出瑞虹坐在旁边道:“小姐!我与你郎才女貌,做对夫妻,也不辱抹了你!今夜与我成亲,图个白头到老。”

    瑞虹掩着面只是哭。

    众人道:“我众兄弟各人敬阿嫂一杯酒。”

    便筛一杯,送在面前。

    陈小四接在手中,拿向瑞虹口边道:“多谢众弟兄之敬,你略略沾些儿。”

    瑞虹那里采他,把手推开。

    陈小四笑道:“多谢列位美情,待我替娘子饮罢!”

    拿起来一饮而尽。

    秦小元道:“哥不要吃单杯,吃个双双到老!”

    又送过一杯,陈小四又接来吃了。

    也筛过酒,逐个答还。

    吃了一会,陈小四被众人劝送,吃到八九分醉了。

    众人道:“我们畅饮,不要难为新人。

    哥!先请安置罢。”

    陈小四道:“既如此,列位再请宽坐,我不赔了。”

    抱起瑞虹,取了灯火,径入后舱。

    放下端虹,掩上舱门,便来与他解衣。

    那时瑞虹身不由主,被他解脱干净,抱向床中,任情取乐。

    可惜千金小姐,落在强徒之手。

    暴雨摧残娇蕊,狂风吹损柔芽。

    那是一宵恩爱,分明夙世冤家!

    不题陈小四。

    且说众人在舱中吃酒,白满道:“陈四哥此时正在乐境了。”

    沈铁甏道:“他便乐,我们却有些不乐。”

    秦小元道:“我们有甚不乐?”

    沈铁甏道:“同样做事,他到独占了第一件便宜。

    明日分东西时,可肯让一些么?”

    李癞子道:“你道是乐,我想这一件,正是不乐之处哩。”

    众人道:“为何不乐?”

    李癞子道:“常言说的好: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

    杀了他一家,恨不得把我们吞在肚里,方才快活,岂肯安心与陈四哥做夫妻?

    倘到人烟凑聚所在,叫喊起来,众人性命,可不都送在他的手里?”

    众人尽道:“说得是,明日与陈四哥说明,一发杀却,岂不干净!”

    答道:“陈四哥今夜得了甜头,怎肯杀他?”

    白满道:“不要与陈四哥说知,悄悄竟行罢。”

    李癞子道:“若瞒着他杀了,弟兄情上就到不好开交。

    我有个两得其便的计儿在此:趁陈四哥睡着,打开箱笼,将东西均分,四散去快活。

    陈四哥已受用了一个妙人,多少留几件与他,后来露出事来,止他自己受累,与我众人无干。

    或者不出丑,也是他的造化,恁样又不伤了弟兄情分,又连累我们不着,可不好么?”

    众人齐称道:“好!”

    立起身,把箱笼打开,将出黄白之资,衣饰器皿,都均分了,只拣用不着的留下几件。

    各自收拾,打了包裹,把舱门关闭,将船使到一个通官路所在泊住,一齐上岸,四散而去。

    有诗云:

    箧中黄白皆公器,被底红香偏得意。

    蜜房割去别人甜,狂蜂犹抱花心睡。

    且说陈小四专意在瑞虹身上,外边众人算计,全然不知。

    直至次日已牌时分。

    方才起身来看,一人不见,还只道夜来中酒睡着。

    走至稍上,却又不在。

    再到前舱去看,那里有个人的影儿?

    惊骇道:“他们通往何处去了?”

    心内疑惑。

    复走到舱中,看那箱笼,俱已打开,逐只检看,并无一物,止一只内存些烂东西,并书帖之类。

    方明白众人分去,敢怒而不敢言。

    想道:“是了!他们见我留着这小姐,恐后事露,故都悄然散去。”

    又想道:“我如今独自个又行不得这船,住在此又非长策,到是进退两难!欲待上涯,村中觅个人儿帮行,到有人烟之处,恐怕这小姐喊叫出来,这性命便休了,势在骑虎,留他不得了,不如斩革除根罢!”

    提起一柄板斧,抢入后舱。

    瑞虹还在床上啼哭,虽则泪痕满面,愈觉千娇百媚。

    那贼徒看了,神荡魂迷,臂垂手软,把杀人肠子,顿时熔化。

    一柄板斧,扑秃的落在地上。

    又腾身上去,捧着瑞虹淫乱。

    可怜嫩蕊娇花,怎当得风狂雨骤!那贼徒恣意轻薄了一回,说道:“娘子,我晓的你劳碌了,待我去收拾些饮食与你将息!”

    跳起身,往稍上打火煮饭。

    忽地又想起道:“我若迷恋这女子,性命定然断送;欲要杀他,又不忍下手。

    罢!罢!只算我晦气,弃了这船,也向别处去过日。

    倘有采头,再觅注钱财,原挣个船儿,依旧快活。

    那女子留在船中,有命时便遇人救了,也算我一点阴骘。”

    却又想道:“不好!不好!如不除他,终久是个祸根。

    只饶他一刀,与他全尸罢!”

    煮些饭食吃饱,将平日所积囊资,并留下的些小东西,叠成一个大包,放在一边。

    “寻了一条索子,打个圈儿,赶入舱来。

    这时瑞虹恐又来淫污,已是穿起衣服,向着里床垂泪,思算报仇之策,不提防这贼徒来谋害。

    说时迟,那时快,这贼徒奔前,左手托起头儿,右手就将索子套上。

    瑞虹方待喊叫,被他随手扣紧,尽力一收,瑞虹疼痛难忍,手足乱动,扑的跳了几跳,直挺挺横在床上便不动了。

    那贼徒料是已死,即放了手,到外舱拿起包裹,提着一根短棍,跳上涯,大踏步而去。

    正是:虽无并枕欢娱,落得一身干净。

    原来瑞虹命不该绝,喜得那贼打的是个单结,虽然被这一收时,气绝昏迷;才放下手,结就松开,不比那吊死的越坠越紧。

    咽喉间有了一线之隙,这点气回复透出,便不致于死。

    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掸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了个醉杨妃光景。

    喘了一回,觉的颈下难过,勉强挣起手扯开,心内苦楚,暗哭道:“阿爹当时若听了我的言语,那有今日!只不知与这伙贼徒,前世有甚冤业,合家遭此惨祸!”

    又哭道:“我指望忍辱偷生,还图个报仇雪耻,不道这贼原放我不过。

    我死也罢了,但是冤沉海底,安能瞑目!”

    转思转哭,愈想愈哀。

    正哭之间,忽然稍上扑通的一声响亮,撞得这船幌上几幌,睡的床铺,险些攧翻。

    瑞虹被这一惊,哭也倒止住了。

    侧耳听时,但闻隔船人声喧闹,打号撑篙,本船不见一些声息。

    疑惑道:“这班强盗为何被人撞了船,却不开口?

    莫非那船也是同伙?”

    又想道:“或者是捕盗船儿,不敢与他争论。”

    便欲喊叫,又恐不能了事。

    方在惶惑之际,船仓中忽地有人大惊小怪,又齐拥入后舱。

    瑞虹还道是这班强盗,暗道:“此番性命定然休矣!”

    只听众人说道:“不知何处官府,打劫的如此干净?

    人样也不留一个!”

    瑞虹听了这话,已知不是强盗了,挣扎起身,高喊:“救命!”

    众人赶向前看时,见是个美貌女子,扶持下床,问他被劫情由。

    瑞虹未曾开言,两眼泪珠先下。

    乃将父亲官爵籍贯,并被难始末,细说。

    又道:“列位大哥,可怜我受屈无伸,乞引到官司告理,擒获强徒正法,也是一点阴骘。”

    众人道:“原来是位小姐,可恼受着苦了!但我们都做主不得,须请老爹来与你计较。”

    内中一个便跑去相请。

    不多时,一人跨进舱中,众人齐道:“老爹来了!”

    瑞虹举目看那人面貌魁梧,服饰齐整,见众人称他老爹,料必是个有身家的,哭拜在地。

    那人慌忙扶住道:“小姐何消行此大礼?

    有话请起来说。”

    瑞虹又将前事细说一遍,又道:“求老爹慨发慈悲,救护我难中之人,生死不忘大德!”

    那人道:“小姐不消烦恼!我想这班强盗,去还未远,即今便同你到官司呈告,差人四处追寻,自然逃走不脱。”

    瑞虹含泪而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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