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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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
蟠胸锦绣欺时彦,落笔风云迈古贤。
书草和番威远塞,词歌倾国媚新弦。
莫言才子风流尽,明月长悬采石边。
话说唐玄宗皇帝朝,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乃西梁武昭兴圣皇帝李暠九世孙,四川锦州人也。
其母梦长庚入怀而生。
那长庚星又名太白星,所以名字俱用之。
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飘然出世之表。
十岁时,便精通书史,出口成章,人都夸他锦心绣口,又说他是神仙降生,以此又呼为李谪仙。
有杜工部赠诗为证: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李白又自称青莲居士。
一生好酒,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海,看尽天下名山,尝遍天下美酒。
先登峨眉,次居云梦,复隐于徂徕山竹溪,与孔巢父等六人,日夕酣饮,号为竹溪六逸。
有人说湖州乌程酒甚佳,白不远千里而往。
而酒肆中开怀畅饮,旁若无人。
时有迦叶司马经过,闻白狂歌之声,遣从者问其何人。
白随口答诗四句:“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迦叶司马大惊,问道:“莫非蜀中李谪仙么?
闻名久矣!”
遂请相见,留饮十日,厚有所赠。
临别问道:“以青莲高才,取青紫如拾芥,何不游长安应举?”
李白道:“目今朝政紊乱,公道全无,请托者登高第,纳贿者获科名。
非此二者,虽有孔孟之贤、晁董之才,无由自达。
白所以流连酒,免受盲试官之气耳。”
迦叶司马道:“虽则如此,足下谁人不知?
一到长安,必有人荐拔。”
李白从其言,乃游长安。
一日,到紫极宫游玩,遇了翰林学士贺知章,通姓道名,彼此相慕。
知章遂邀李白于酒肆中,解下金貂,当酒同饮。
至夜不舍,遂留李白于家中下榻,结为兄弟。
次日,李白将行李搬至贺内翰宅,每日谈诗饮酒,宾主甚是相得。
时光茬苒,不觉试期已迫。
贺内翰道:“今春南省试官,正是杨贵妃兄杨国忠太师,监视官乃太尉高力士,二人都是爱财之人。
贤弟却无金银买嘱他,便有冲天学问,见不得圣天子。
此二人与下官皆有相识,下官写一封札子去,预先嘱托,或者看薄面一二。”
李白虽则才大气高,遇了这等时势,况且内翰高情,不好违阻。
贺内翰写了柬帖,投与杨太师、高力士。
二人接开看了,冷笑道:“贺内翰受了李白金银,却写封空书,在我这里讨白人情,到那日专记,如有李白名字卷子,不问好歹,即时批落。”
时值三月三日,大开南省,会天下才子,尽呈卷子。
李白才思有馀,一笔挥就,第一个交卷。
杨国忠见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也不看文字,乱笔涂抹,道:“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
高力士道:“磨墨也不中,只好与我着袜脱靴。”
喝令将李白推抢出去。
正是: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李白被试官屈批卷子,急气冲天,回至内翰宅中,立誓:“久后吾若得志,定教杨国忠磨墨,高力士与我脱靴,方才满意。”
贺内翰劝白:“且休烦恼,权在舍下安歇。
待三年,再开试场,别换试场,别换试官,必然登第。”
终日共李白饮酒赋诗。
日往月来,不觉一载。
忽一日,有番使赍国书到。
朝廷差使命急宣贺内翰陪接番使,在馆驿安下。
次日,阁门会人接得番使国书一道。
玄宗敕宣翰林学士,拆开番书,全然不识一字,拜伏金阶启奏:“此书皆是鸟兽之迹,臣等学识浅短,不识一字。”
天子闻奏,将与南省试官杨国忠开读。
杨国忠开看,双目如盲,亦不晓得。
天子宣问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晓得,不知书上有何吉凶言语。
龙颜大怒,喝骂朝臣:“枉有许多文武,并无一个饱学之士与朕分忧。
此书识不得,将何回答发落番使?
却被番邦笑耻,欺侮南朝,必动干戈,来侵边界,如之奈何!敕限三日,若无人识此番书,一概停俸;六日无人,一概停职;九日无人,一概问罪。
别选贤良,共扶社稷。”
圣旨一出,诸官默默无言,再无一人敢奏。
天子转添烦恼。
贺内翰朝散回家,将此事述于李白。
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为官,不得与天子分忧。”
贺内翰大惊道:“想贤弟博学多能,辨识番书,下官当于驾前保奏。”
次日贺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启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学多能,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
天子准奏,即遣使命,赍诏前去内翰宅中,宣取李白。
李白告天使道:“臣乃远方布衣,无才无识。
今朝中有许多官僚,都是饱学之儒,何必问及草莽?
臣不敢奉诏,恐得罪于朝贵。”
说这句“恐得罪于朝贵”隐隐刺着杨、高二人,使命回奏。
天子初问贺知章:“李白不肯奉诏,其意云何?”
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盖世,学问惊人。
只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抢出门,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
乞陛下赐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诏。”
玄宗道:“依卿所奏。
钦赐李白进士及第,着紫袍金带,纱帽象简见驾。
就烦卿自往迎取,卿不可辞。”
贺知章领旨回家,请李白开读,备述天子拳拳求贤之意。
李白穿了御赐袍服,望阙拜谢。
遂骑马随贺内翰入朝,玄宗于御座专待李白。
李白至金阶拜舞,山呼谢恩,躬身而立。
天子一见李白,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云。
开金口、动玉音,道:“今有番国赍书无人能晓,特宣卿至,为朕分忧。”
白躬身奏道:“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谁抢出门。
今有番书,何不令试官回答,却乃久滞番官在此?
臣是批黜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上之意?”
天子道:“联自知卿,卿其勿辞。”
遂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
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对御座前将唐音译出,宣读如流。
番书云:
渤海国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
自你占了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屡侵犯吾界,想出自官家之意。
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来讲和,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俺有好物事相送。
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馀之鹿,茂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湄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都有分。
若还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
众官听得读罢番书,不觉失惊,面面相觑,尽称难得。
天子听了番书,龙情不悦。
沉吟良久,方问两班文武:“今被番家要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应敌?”
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
贺知章启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以取胜,府库为之虚耗。
天幸盖苏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争权,为我乡导。
高宗皇帝遣老将李勣、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方才殄灭。
今承平日久,无将无兵,倘干戈复动,难保必胜。
兵连祸结,不知何时而止?
愿吾皇圣鉴!”
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
知章道:“陛下试问李白,必然善于辞命。”
天子乃召白问之。
李白奏道:“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
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回答番书,与他一般字迹,书中言语,羞辱番家,须要番国可毒拱手来降。”
天子问:“可毒何人也?”
李白奏道:“渤海风俗,称其王曰可毒。
犹回纥称可汗,吐番称赞普,六诏称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
子见其应对不穷,圣心大悦,即日拜为翰林学士。
遂设宴于金銮殿,宫商迭奏,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
御音传示:“李卿,可开怀畅饮,休拘礼法。”
李白尽量而饮,不觉酒浓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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