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大夫人的话本-《守寡失败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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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看到阿钟伯孤身向山上而来,阿孛都日几乎是立时就越窗而出,直朝山下而去,岳欣然从门外出去之时,他人已经到半山了,岳欣然心中微异,脚步却丝毫不停。
阿孛都日如何不急,钟伯护送陆老夫人与苗氏归家,却这般突然来到关岭郡,若是其他事也罢了,若是她们二人有个什么闪失,只是想一想这可能,阿孛都日都不免心急如焚,岳欣然亦然。
阿钟伯迎上阿孛都日劈头就问:“你手下带回益州的有几人?可有斥候出身?”
斥候一词,从来只有军中专用,乃是指那些司职打探、收集消息的先头部队。阿钟伯所问之人,显然不是在问其他,而是在问阿孛都日有没有带回陆家军中的斥候!
只是斥候便是斥候,他那一句问话却颇为奇怪,“斥候出身”?若是霍建安在此,怕也必会奇怪追问:斥候不过是军种之一,司职明确,什么时候,斥候亦成出身之一啦?
而阿孛都日听到“斥候出身”四字,神情间却更加凝重焦急,只有两个都是出身陆家军的人,才会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才会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求“斥候出身”意味着什么——背后的焦灼、事态的严重。
当今之世,有三支军队的威名煊赫,一支是大梁的“上林卫”,梁开国之帝为元康帝,他本就是北狄军中少见的汉将,故而,这支“上林卫”虽是汉人,却是与北狄精锐一般的训练,中原义军联合驱逐北狄时,梁元康帝顺势而起展露头角,而真正叫他立足定鼎的,却是逐鹿之战中,上林卫在北狄王帐下七进七出的可怕战绩!自此一战,“上林卫”骁勇之名,天下皆知,亦真正成就了大梁开国之基;
一支是大吴的“江见愁”,这支军队十分神秘,没有人说得出这群水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是战绩赫赫。晋江自益州而出之后,便汇聚其余几条水系,汹涌奔腾,直入东海,成为吴国的天然国境,“江见愁”便是盘踞着这条天险的中下游、牢牢护卫大吴北境。北狄入主中原近百载,虽然也曾迂回曲折地侵占过吴地,但却从来没有从水面上真正突破过“江见愁”的封锁,而其先与北狄对峙百年、又与后来的魏、梁水战交手,生生堆出了天下第一水军的威名;
这最后一支,自然是成国公麾下的陆家军,南征北战,自然是威名卓著,可是,当世多少他国名将分析陆家军之时,却总有种无从下手之感,陆家军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成国公曾襄助上皇定鼎天下便是陆家军之功,谁也不能抹杀,可是,具体到某一场战役中,却实在说不出来什么惊心动魄的战绩,从来没有过绝地逆转,连以少胜多的寥寥几场战役都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仿佛每一场都是平平淡淡赢了下来,实在是乏味得叫人都提不起传播的欲.望。
可大梁的元康帝却曾向自己的太宰感慨:“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才是陆平用兵可怕之处。”
后面被大魏群臣自动屏蔽的一句却是:“——若朕得陆平,何愁天下一统?惜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却是道出陆家军的真正可怕之处。所有的功夫都做在了前头,可以说,陆平指挥的陆家军,每一场战役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胜利,又或者应该这样讲,从决定交战的那一刻开始,敌军还在准备,陆家军就已经进入了战斗。
这种战斗,不是指什么两军交锋,而是信息收集。上到敌军将领的生平,下到征发士卒的来源,战地的山川星相、乡土人情、飞禽走兽更是悉数在列。
陆家军真正打起仗的时候,不过是将这些信息用到了极致,真正在掌握中的战局是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反转可供流传的,局外人看来,自然是平淡无奇,只有领兵之人才会知道,要在一支军队中从上而下地贯穿这一点,要在一场战局从头至尾坚持这一点有多么艰难。
而这些信息的主要来源便是斥候营。
陆家军的成功只有一条,非斥候出身者,不得提为校尉。而校尉,是基层士卒通向军官最重要的一个台阶。
只这一条,就决定了,陆家军一系中,所有将领皆是斥候出身,所有将领皆是斥候中的佼佼者,这也决定了,整个将领体系对于信息在战争中的重视。
以此亦可反推,陆家军的斥候中,都是何等精锐。
这一切缘由,不过是当初益州起事时,成国公见识过云铁卫之功,到北地追随上皇之时,陆平便决意抛却云铁卫、重建斥候营:“斥候乃全军之耳、全军之眼,眼耳岂能假借于人?”
只这一句,奠定了后来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奠定了大魏百年江山。
所以,才有了阿钟伯问的这一句“斥候出身”。他在要的是陆家军中的精锐,一时间,阿孛都日都不敢开口去问,到底是何等糟糕的情形,才会要用到斥候出身之人。
阿孛都日定了定心神,才答道:“益州这两人,皆是斥候出身。”
阿钟伯面色不太好看:“大夫人不见了。”
岳欣然此时才至,闻言不由略微吃惊,他们在益州与陆老夫人、苗氏分开才多久,算上阿钟伯将苗氏送回成首、再赶来关岭的时间……
岳欣然抬头问道:“可是收容流民之事出了什么岔子?”
她的敏锐即使在这种焦灼时刻也叫人心中顿生一种安全感,那是一种有强大智者在旁,随时可以仰赖带来的感觉。
阿钟伯面上的焦虑都缓和了一下:“大夫人将老夫人送回府中安顿好,便点了人手出发往北岭而去,咱们派出去的都是府上得力的部曲,流民安顿之事处置得极快,这原也没有什么,问题却是出在第一批选拔出来的流民上。”
按照岳欣然先前的计划,这些流民要先进行扫盲培训才能开始垦田,要开始扫盲班,光靠陆府之人肯定不行,流民中先选一批人出来,到陆府茶园进行基础培训,再令这些选拔出来的流民回去对自己的同乡同族同伴进行培训。
听阿钟伯的意思,难道是这些选拔出来的流民出了问题?
可这些人都是无根浮萍,又能生出什么事端来?而且还牵扯大夫人苗氏?
阿钟伯苦笑:“那里头有一人竟是大夫人昔年旧识,也是个苦命人,这些年一直天涯飘泊当个说书人,这次北方大乱,他自然也没了生计,挟裹在流民之中又回益州,他识得字,自然给选了出来……”阿钟伯独目中流露出恨恨之意:“不过这么一桩事,茶园中那些小人竟嚼起了舌.头,却越传越是不堪,竟影射了府中所有夫人……
若按老奴的意思,必要将那些人找出来一一拔了舌.头,看他们还能怎么胡说八道!偏偏大夫人气性极大,竟是留了一封书信走了……唉!老夫人几宿未能安眠,都不知大夫人在外如何!她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竟这般气性,不知家中如何焦急……”
流民?说书人?大夫人的昔年旧识?流言???
这故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了阿孛都日的预期,他是老生子,小时候陆老夫人精力不济,多赖大夫人抚育,年幼之时还傻傻分不清阿娘与大嫂,那是他极敬爱的长辈,现在听着阿钟伯这含糊其词的描述,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岳欣然却已经冷静问道:“大夫人与对方相识,可是她待字闺中尚在夷族之时?”
阿钟伯有些尴尬地点头,如果是谈婚论嫁反倒没有什么了,本朝不禁寡妇再嫁,可是,如果未嫁人,就传出与某个男子太亲近的消息,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于女子而言世俗的道德要求未免苛刻,守寡或者是独身,有桃色绯闻都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陆府茶园中,怎么会传得沸沸扬扬,又怎么会叫大夫人留书避走?
不是每个女子,都像岳欣然这样,全不在乎舆论,更有强大的牌面弹压主流舆论的。就比如珍宝阁她所提的那个离经叛道的拍卖要求,如果不是制茶法这样一道大杀.器,那些世族光是道德喷子就能喷得人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像岳欣然这样逍遥于世俗之外。
可在岳欣然看来,大夫人苗氏也绝不是那等轻易屈服于世俗之见的弱女子,正常情形下,遇到这种嚼舌根的,她只会冷笑一声,然后严厉处置,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是什么样的女人,经历过战乱、丧夫、寄居二十多年还能男装示人跑一次安西都护府,怎么可能被流言轻易打败?
现在她却在茶季这样的时刻选择留书避走,除了怕牵累陆府上下名声之外,毕竟陆府中多有孀居者,恐怕还另有缘故。说不得就与自己在益州城那番操作有关。
岳欣然又道:“那说书人,是鳏居?还是?”
阿钟伯却摇头:“这个……我却不知。”
大夫人这样一走,府中流言沸沸扬扬,老夫人难以理事,沈氏陈氏梁氏三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府中一团乱,他才奉命,连忙来寻岳欣然回去主持大局,又哪里有功夫去细细打听那说书人的事情。
岳欣然却转头看阿孛都日:“你两个下属还在附近?”
竟是与阿钟伯要人手出奇一致。
阿孛都日点头,他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岳欣然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她素来不喜佩戴饰物,竟连枚簪子也没有,只折了一根树枝,一边刷刷写字,一边对阿孛都日道:“他们初识在关岭,那说书人自北而来,大嫂却一直在魏京,这两处都不是什么避居的好地方,他们此时就是避人,也多半就是在关岭附近,他们幼时所知的什么地方,多寻附近风景佳、只有夷族人知道的偏僻地点看看吧。你找到大夫人后,把这片树叶给她,否则她多半是不肯跟你走的。”
阿孛都日目光微微一滞:“大夫人她……同那家伙一道……”
私奔两个字,阿孛都日实在是没法用在大夫人身上。
阿钟伯尴尬地转开头,岳欣然一脸淡定,她瞥了阿孛都日一眼:“我不也跟着你一道出来玩吗?我大嫂找个人哄自己高兴有什么不对的?说书人么,又见过千山万水,肯定有一肚子新奇故事,必能大嫂一路开开心心的。”
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娘子!可那是不知道冒出来的野男人!
阿孛都日已经打定主意,定要将那说书人查个底儿掉。
岳欣然却对阿孛都日道:“你寻人,我先回茶园。”
一听这安排,阿孛都日登时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
岳欣然:“你代我向苗不云致个歉,怕是不及向他告别了。寻到了大夫人,你请苗不云同他那些同伴一并到成首县来,就说我请他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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