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引诱与杀机-《女帝本色》


    第(1/3)页

    明城有点茫然地站在门槛上。

    她一路跌跌撞撞过来,迷糊中不辨方向,此刻站在殿口,被温暖的地气一熏,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景横波寝殿的门口。

    她有些诧异,心中空落落的,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根本不愿意来的地方。但站在寝殿门口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凤来栖的日子,想起景横波递上的人参,想起住在这寝殿西厢的日子,想起四个人头碰头一起吃饭,热气袅袅中,也曾相视而笑。

    她回首,看院中空荡荡,厨房一片黑暗,毫无烟火气,而雪落无声。

    那些笑语人声,已被埋葬。

    她该高兴的,她抚住心口,咳嗽几声,格格一笑。

    笑声回荡在殿口,听起来特别空荡。

    既然来了,就进去取取暖,这也是她的地盘,整个玉照宫都是她的,她为何不敢进?

    她一步跨入。

    然后定住。

    梳妆台前,有人衣衫如雪坐姿笔直,正自镜子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一瞬间以为是鬼,下意识要尖叫,然而那人姿态风神太过鲜明,下一瞬她就知道了这是谁,尖叫声立即堵在了咽喉里,她瞪大眼睛,手扶住殿门,惊惶犹豫,眼底渐渐浮现希冀。

    此刻巧遇,是否也是一个机会……

    这个想法让她忘记当初他的警告,没有立即退下,只怯怯地抬起头,望定镜中的他。

    宫胤沉默着,看着镜子中的人影。

    怎么能让她的影子,倒映在景横波的镜子中?那会弄脏景横波的镜子,她回来也会不欢喜的。

    他手指一弹,黄铜镜碎裂。镜中明城的倒影立即扭曲歪斜不似人样。

    他觉得满意。

    明城站在殿口,看里面黑黝黝不清楚,并没有看清楚镜子已碎。宫胤没有立即出声赶走她,她心中燃起希望。

    “宫……”她此刻心气怯弱,立即改口,“国师……想不到你在这里……你……你也是长夜难眠吗……”

    宫胤不动,不说话。

    如果不是殿内空气微冷,让她感应到宫胤所在的气场,她会以为宫胤在梦游。

    他半夜到这里……她心中涌起切切的恨意,赶紧压下,知道现在不是发作情绪的时候。

    她只能更加婉转温柔,轻轻道:“我……我不知怎地……便走到了这里……”

    宫胤慢慢地擦着桌面。

    明城盯着他背影,心跳如鼓,她思前想后,想着此刻他既然出现在景横波这里,想必心中自有一份留恋在,那么她若提起景横波,或许也能换他一分温柔。

    内心深处她不愿提起景横波,但时势逼人,自从那事之后,她的行动范围便被限制在女王寝殿周围,她见不到外人,也见不到宫胤。心里便有万千言语,但没有对人说的机会。

    今夜天时地利,或许那夜相似的风雪,会让他愿意接纳。无论如何她想试一试,不接近,怎么会有机会?

    “我……我很为当初后悔……”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声音也蒙上一层哽咽,“……我……我太自私狭隘了……当初……当初我不该那么对她……后来我也后悔了……今晚……今晚看着着这雪,我心里忽然很难受,想着她曾对我的好,想着当初四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便过来了……我……我也很想她……”

    她有些胸闷喘气,不得不停下,偷眼瞧他动静,没有动静就是好兆头。

    “……我……我那时其实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害她……我只是觉得委屈愤怒……我那时刚刚恢复记忆,满心里都是委屈……觉得她抢了我的一切……我本来想忍……但是那天她醉后对我说的话刺激了我……我就想着,为什么没有的我要认,我有的却被人抢……我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我就想起她对我的好……无论如何她救过我的命……就算有些算计,但没什么比命更重要……我当时该保住她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黑水泽那地方……要么你还是给她换个地方吧……”

    她切切低诉。委屈、哀怨、体谅、理解、宽容、善良……尽在其中。而声气低微,一语三叹,每个字都婉转回旋,足可切动天下任何铁石心肠。

    宫胤缓缓转过身来。

    她狂喜,却不敢露出喜欢之色,只将眼睛盈盈抬起,眼睫上泪滴欲坠不坠,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最引人怜惜。

    她一直站在风口,风从背后吹来,似要透心,她冻得发抖,却不敢向前一步。

    “你真是这样想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急忙点头,低声道:“否则这天气,我这身体,我怎么会半夜来这里……我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悔了?”他问。

    “嗯。”她低头,准备良久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想给她换个地方,你有诚意的话,自己去换吧。”

    她一怔,轻轻道:“我没有这权力。”

    “你是女王,这样的事,你可以下女王令。”他淡淡道,“我签押玉照宫令便可。”

    她狂喜,但想到女王令,又有些不安。

    女王玉玺,一直在她那里,被藏在最隐秘的所在。这玉玺虽然大多数时候没有用,却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比如废黜国师,以及一些改动皇族律条的诏令之上,必须有女王玉玺印章。

    就比如,宫胤如果想修改皇族律条,允许男性称帝,就算她同意,就算群臣全部同意,但这一修改法令不盖女王玉玺,就永远得不到承认,六国八部就可以以此为借口,不承认中央王权,直接脱离。宫胤就算当了皇帝,也是得位不正的空头皇帝,以后可能会遇到各种反叛和脱离。大荒将彻底分裂。

    这是开国女皇留给历代女王的最重要护身符。大荒格局如此奇怪复杂,想要发生任何改动都非常困难。也正因为如此,她宁可不参与国政,做个傀儡女王,也尽量避免把女王玉玺取出,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当着宫胤的面取出玉玺一次,以后随便怎么藏,都不可能再瞒过他的眼睛。

    那时候,她就如赤身对剑,毫无保护和屏障了。

    此刻宫胤轻轻一句,她顿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宫胤扶着桌面,缓缓站起。注视着她。

    他很少直视他人,就算直视对方也往往觉得他看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云天之外的空茫。很多人怀疑,是不是他这辈子就认真看过景横波。然而此刻,明城却清晰地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身影。

    这样的注视让她窒息,以至于一刻她也觉得是永久。

    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

    明城霍然睁大了眼睛。

    她惊诧的眸子,遥映他冰雪中绽放的笑容,那是山巅雪池明月之下,天地光华之间,悄然绽开的一朵冰莲,一霎滟滟华彩千万里,风雪屏息,天地失色。

    认识他多年,她从未见过他的笑容。

    更想不到此刻,他竟然会对着她微笑。

    这一笑震撼到她失声,不知该是为那美惊艳还是该为这笑惊恐。

    他放缓了语气,轻轻道:“你这样,我很安慰。”

    她惊魂未定地舒一口气,一时只觉得背后汗湿,片刻之后,有隐秘的欢喜漾起。

    他忽然道:“我还想去她那个寝宫看看。”

    她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寝宫。

    一瞬间她连手都哆嗦了。

    狂喜、意外、不安、紧张……她心中一片混乱,嘴里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他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她心中隐隐不安,却又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错过这次,她知道,就永远没有下次了。

    “好。”她立即道,“我给你引路。”

    “你穿得太单薄了。”他拍拍手,殿外立即落下人影。

    “备轿。”

    片刻后,她在暖轿中,往自己宫里赶去的时候,心中依旧恍恍惚惚的。

    风雪邂逅,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觉得自己脑子似乎又开始发晕,心里隐隐觉得不妥,行动却不由自主地依照而行。

    寝宫那边的人得到消息,早早打开大门,灯火通明,宫人都等在门口,这还是她回来后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自己寝宫这么有人气。

    宫胤下轿时,居然还在她轿边站了站,做了个要搀扶她出来的姿势。她当然不敢要他扶,连忙自己掀帘出来,出来时她注意到宫人震惊的神情,心中酸楚又满足。

    宫胤承认,她才能立足,她必须加倍努力,讨好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寝殿,殿门随即关起。她回身看他,深切光影里见那男子玉树琼花,一如当年。

    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神情,在进入殿内那一刻,就微微晦暗。

    是因为想起景横波了吗?

    他们真正的诀别,就是在这里。

    “你既然已经回来,也不必全然缩在深宫。”他忽然道,“如果你有兴趣听政,明日开始,可以去静庭听政。”

    她一喜,正要答应,忽然又停住。随即笑了笑,道:“听证也无甚意义,不听也罢。”

    “你既然说要给她换个地方,总要在大臣面前商议。”

    她心中一阵烦躁——果然还是为景横波。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吧。

    她嗅见淡淡的血腥气,想着刚才他的脸色,心中微微一笑。

    “也是。”她笑道,“想到要替横波换个地方,我有些迫不及待。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拟旨。”

    “随你。”他无可不可地道。却又随手指了桌案,道:“去那里写。”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温柔,当真坐下,开始研墨,他亲自接过,道:“我来。”

    接墨石的手指一碰,她颤颤一缩,悄眼看他,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垂下的眼睫眉目静好。

    她暗自懊恼。取过清水盂,侧身给砚台里加了点水。

    寝殿无声,风雪都被隔在屋外,八蝠铜炉里沉香烟气袅袅,很纯正的香气。地龙已经烧起,一室香暖。

    只听得见彼此平静悠长的呼吸,还有墨条研磨在砚台上的沙沙之声。反显得更安详静谧。

    墨是好墨,在这许多香气之中,依旧清晰地散发着独特的淡淡清香,嗅着令人心神安定。心底空明。

    她写得很认真,轻轻道:“……让她去沉铁部好不好?等铁世子回去,或许就可以照顾她。”

    “好。”他声音有些沉缓。

    她吹吹墨迹,在纸上抬眼笑看他,他接收到她目光,将眼光错开。

    “明日拿去给众臣商议如何?”她道。

    “不盖上女王玉玺么?”他似乎随意地道。

    她心中“咚”地一沉——戏肉来了!随即展开笑颜如花,“啊,玉玺啊,太久没用了,我差点忘了!”

    他凝视着她,不放过她的眼神。

    她眼睫微微一垂,“这么多年,玉玺都没用过呢,你猜猜,玉玺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淡淡答。

    “在我身上呢。”她浅浅一笑,身子向后一仰,双手反撑在凳子上,仰头看他。

    这一撑,便撑出她修长雪白脖颈,细弱精致的锁骨,也撑起了胸前的曲线,更加显得腰细盈盈不堪一握,而仰起的小小脸蛋,清丽如半开的睡莲。

    不知何时她领口已经微微敞开,他眼神一顿,缓缓下落,她清晰地看见他眼神里濛濛一层水汽,如雾。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