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一卷完)-《女帝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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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的你事真多,这样老子怎么飞?”红影大骂一声,依旧身子一降,大喝,“抓住我!”

    紫蕊跃起抓住他的手,再想去抱翠姐尸首时,红影已经腾空而起。

    紫蕊大惊,想要跳下,景横波闭上眼,低喝:“别跳!”

    紫蕊下意识停住,景横波闭着眼,仰头向天。

    不去看底下纷扰惊叫,不去看庭院空雪落血,不去看那被抛下的翠姐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雪地上,一双至死不闭的眼睛,空茫地看着她。

    苍空盘旋,越来越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努力地生。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

    一滴泪在颊上未落已凝珠,自空中坠落,声若心碎。

    叮。

    ……

    头顶风声烈烈,雪片劈头盖脸乱撞,人在半空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能勉力抵抗那彻骨的寒。

    红衣人一身好武功,串蚂蚱一样串着好几个人,居然还纵跃如飞。轻捷的脚步在湿滑的琉璃殿顶微微一点,便将追兵抛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也帮了忙,风雪之夜,能见度极低。

    景横波始终没看清红衣人是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遮住头脸,只感觉不是耶律祁,也不是伊柒。

    她忽然身子一震,眉间露苦痛之色,惊得旁边紫蕊偏头看她。

    “陛下……陛下……”紫蕊努力地想要够着她,“你吃了毒药……毒药……”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道,“翠姐临终前,给了我解药……我刚才已经吃下去了……”

    紫蕊和拥雪都同时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山穷水尽时刻,依旧有人操心她的生死。真好。

    这老天待她如此复杂,抽掉她釜底所有的薪,却又为她点亮风雪里遥远的一盏灯火。

    只是,她还有没有力气,去将那点微光追寻?

    “往哪里走!”红衣人在半空中辨认着方向,“找个守卫最少的闯出去!”

    “去皇城广场。”景横波轻轻地道。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红衣人目瞪口呆地道,“你傻了?皇城广场现在全是你的敌人!”

    他一惊,脚下便没注意,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滑,背上的拥雪便被甩了出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正在此时,底下“咻。”一声烈响!

    几人回头,便看见一柄重箭,破雪而来,深黑色的箭头摩擦空气锐响如刺,激飞漫天碎雪!

    眼看那箭,便要先穿拥雪身体,再入红衣人后心!

    “当!”忽然又一道乌光闪过,横空一截!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隐约似有一溜火花闪过。那重箭轨道一歪,自拥雪头顶擦过。

    那道截停重箭的乌光也在坠落,景横波低头,发现是一枚短矛。

    她回头,风雪茫茫,看不见射箭的人,更看不见出手救人的人。

    这种箭也好,矛也好,都不是宫廷护卫的常用制式武器。

    这风雪夜,是谁埋伏在她必经之路上,还要给她必杀一击?

    又是谁等在这里,一矛飞掷,只为救她一命?

    谁是敌?谁是友?

    她埋下头,只觉得无比疲倦。

    “娘的吓死我了!”头顶红衣人还在喋喋不休,“危险,赶紧走,赶紧拿个主意啊,真去皇城广场?”

    景横波点点头。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听大波姐姐的吧。”

    “好吧。”红衣人苦笑一声,“我遇上她,就是各种倒霉,倒也不介意再倒霉一次!”

    景横波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那个人为导致性别认知错误的天弃!

    他竟在这时候出现,救了她。

    景横波忽然想起那日,在画像馆内,她说“……你去保护他,不要被他知道。”

    心中似有逆血涌起,击破十二重楼,她尝见苦涩滋味。

    画像馆名刹那。

    呵呵。

    刹那。

    ……

    皇城广场,是出去最近的路,天弃几个来回,已经看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风雪虽大,这些决心甚重的人,都还在等着自己的主子。四面已经点起灯火。淡黄的灯笼,被雪推撞着悠悠乱晃,远远看去如一簇簇鬼火。

    广场上,只有开国女皇神像,依旧沉默伫立,不为风雪所侵,不为风霜所改。眼眸低垂,为这人世间风云深潜,无限悲悯。

    “你真的要去皇城广场……”天弃看着人群,犹豫了,这么多人,还有军队,他没把握带着所有人闯出去。

    景横波不说话。紫蕊和拥雪也不说话,似乎陪景横波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好吧,一群女人,一个比一个执拗,女人都是你们这样子吗?”天弃跺跺脚,叹口气,身子向前一纵,如一只红色大鸟,滑过人群上空。

    广场上休息走动抵御寒冷的人,忽然觉得头顶有异,一抬头就看见一道拖拖拽拽的巨大黑影,穿破黑暗和飞雪,落向皇城广场中央。

    “开国女皇神像……”景横波低低道。

    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疑问的,天弃毫不犹豫落在女皇神像之下。

    神像巨大,遮挡了一部分风雪,稍稍还暖和些,地面也是干的。

    天弃刚刚落地,一转身,就看见了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群后闪烁着森冷光芒的箭矢。

    与此同时,广场尽头宫门轰然开启,入宫的臣子们气急败坏地涌出来,老远就大叫:“围住他们!围住他们!”

    “我不懂你为何要自投罗网。是不是女人受了情殇就没了理智?”天弃回头对景横波苦笑,“我话说在前头,我救你是为了还你情,可没打算为了你去死,真要被困住,我肯定先走,你们趁早自杀。”

    “你走就是。”景横波不为所动。

    “对了,你不是有种特别的轻功吗?”天弃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你赶紧移走啊!没了你做目标,我带她们两个,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不急……”景横波凝注着对面,不知何时,人群已经分出一条道,道路尽头宫门开启处,宫胤正一骑缓缓而出。

    他衣衫染血,脸色在这里远的黑夜里,依旧看得出惊人的苍白。

    迎着景横波的目光,他下马,静静伫立。衣衫和雪同舞。

    “我的瞬移……”景横波盯着他,喃喃道,“等着关键时刻用啊……”

    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她立即捂住嘴。

    片刻,指缝间缓缓沁出一抹黑血。

    “陛下!”

    “大波姐姐!”

    紫蕊和拥雪的惊叫声,响在耳侧,她捂紧嘴,慢慢地,笑了下。

    翠姐给的解药,有什么用?

    解药吃在前头,宫胤给的毒药吃在后头,不对症。

    她原以为不过是做戏,她原以为他抢着给药是有猫腻,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着他偷偷给她解药。

    群臣退出时,她在等。

    他没有。

    他最后离开关门时,她在等。

    他没有。

    天弃出现带她离开两人擦身而过时,她在等。

    他没有。

    无数次燃起希望,无数次失望。

    恍惚里往事飞旋,如这夜雪片翻腾在记忆中。

    这相遇一程,那个从未让她失望的他。

    被诱落崖时他俯冲而下的身影。

    山林行走他拉住她迷乱的脚步。

    刺客入殿行刺之夜他的舍身相护。

    成孤漠的仇恨前的悍然相对。

    “国师!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

    桑侗火马车前他凝冰为身一剑兵解。

    “宫胤!我就要点燃马车了!你还不死!”

    “好!但我要亲眼见女王安好!”

    赵士值府内他从容而来解她之危。

    “赵大人当为国为民,多承重任。”

    “凶手已抓获,和女王无关!”

    ……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他从未让她失望,翻手风云间让她看见属于男人的忠诚和力量,再不能自抑地信任靠近,将全心交付。

    却在最后城头风雪中,看见天幕尽头的凛冽。

    心在颠倒磨折中被一次次削痛,血肉模糊。

    就这样还是没放弃希望——她不信,她不信他如此绝情。

    她不信只凭静筠几句证词,他就不留给她任何机会。

    当初桑侗劫持,琉璃坊悍然护卫,皇城广场一剑兵解历历在目。那一剑劈裂了她的神智,也劈开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和犹疑,她在那日飞溅的冰晶和鲜血中稳固心意,并从此相信他对她亦此心如冰琉璃彻。

    然而皇城飞雪中,在天弃怀里,当毒性发作,内腑忽然痛彻如割时,她一霎间如堕冰渊。

    那一刻,终知绝望滋味。

    不是瞒天过海,不是合唱双簧,不是以假乱真,不是有默契的骗局。

    不是她以为并希冀的那一切。

    药是真的,有毒。

    她咽下一口逆血,抬起头来,对面,那人衣衫如雪也染血,正遥遥看来。

    隔着碎雪,不见目光。

    恍惚里还是先前城头。

    风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尸请愿,她和他在城头下望。

    “让这些领头者进来,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到头来你反而更可能被他们逼迫。”

    “那就做给他们看。不是想杀了我吗?你就杀我给他们看啊。”

    “嗯?你打算怎样?”

    “以让我自尽之名,让他们进来。他们要绑我就绑我,要处置我就处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个绝情冷性的上位者,为了江山牺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再说。之后我有办法,让他们放弃和我作对,最起码暂时放弃。”

    “你确定你能行?”

    “能。宫胤,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不能退缩,因为退缩就是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们先合力渡过这一关,保住你的亢龙,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个个对付他们。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权力,只要我以后再用点心,我们齐心协力,没有道理最终斗不倒他们。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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