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想杀我吗-《女帝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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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杀戮他们,就是他们杀戮她。
那些冰凉的尖锐的嗓子,化为利刃,一刀刀戳向城头,她在万刃中心。
到了此刻,她反而不再愤怒,心深处是冰凉的冷静,满满溢着对这群道貌岸然者的恨意。
她从来都知道欲速则不达,知道在自己掌握更多力量之前,贸然和利益团体争斗,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她宁可选择彼此都能接受的缓和方式,为此不惜装神弄鬼,至今只取了听政之权。
然而这些人又何曾有一日放过她?
她还未进入大荒国境,桑侗就试图杀她。
她为自保毁桑侗,由此被所有官员警惕。
成孤漠之子与其说是死于她之手,还不如说死于潜藏的阴谋。
赵士值自身龌龊,却粉饰着大儒的面具,煽动无知文臣和士子盲从。
成太尉之死,更是颠倒黑白。
不,是这所有事背后,还有一个身影。
一个潜藏的,从未显形,似有若无的身影,沉默在人群之后,以一双鹰隼般的眼森然将她凝视,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直抵三寸,毒液入心。
她是马车,冲入大荒政坛,原本打算徐图渐进,缓缓碾出属于自己的路,却有一双手其后推动,欲待送她撞上南墙。
是谁?是谁?
“杀了妖女!”广场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景横波微微冷笑。
同样是这个广场,她曾因相救帝歌百姓,在此地接受无数人欢呼。
如今在此地面对另一群人的恶意,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
她微微侧头,去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宫胤。
黝黯的天色下,他眸子冷然有光,似乎并不以此刻情形惊异。
“亢龙军!”宫胤忽然开口,声音在广场上滚滚传开,立即就压下了所有的声浪,“军令未至,营门不开,谁允许你们今晚出现在这里!”
众人一凛,抬头看宫城之上,男子白衣如雪,女子红衣似火,并肩而立于皇城烟华之下,恍若神仙眷侣。
所有人都震了震,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和威望,想起他以布衣之身,扶摇直上,短短数年居高位,据大权,手掌国器,俯瞰大荒。
想起传说中他的坚执、刚硬,和凌厉铁血对待反对者的手段。
广场上一静,有冬夜的寒风呼啸卷过。
却有一骑,悍然越众而出。
“国师!”成孤漠单人独骑,远远行出阵列,仰头看城墙上的男人。
宫胤双手据墙,冷然下望。他的眼神如冰,成孤漠的眼神却是火。冰火交击,似有火花爆开。
“成孤漠,我记得你似乎已经停职,无权调动亢龙军。”宫胤声音清冷,“擅动军队者,死!”
“我成孤漠今日既然第一个站了出来,就是准备好去死的。”成孤漠咧嘴一笑,“国师,我准备以死向您劝谏——您可,迷途知返了罢!”
一声大喝如霹雳,震得墙头气死风灯都似在轻晃,光芒在宫胤脸上吞吐不定,映不清他脸上神情。
他并没有对这句话有所反应。
景横波心中一震,再次看他,依旧无法辨明他此刻神情。
“迷途知返的应该是你。”宫胤手一挥。
嚓嚓脚步声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广场上众人回首,就看见一色雪白的玉照龙骑,迅速从广场四门涌入,如一片森然的大雪,忽然覆盖了整座广场。
景横波看那一片雪白,恍若从黑暗中剥脱般显现,心中稍稍放心,宫胤果然是有准备的。
场中虽有亢龙军,人数却并不恐怖,玉照龙骑占据绝对性优势。
广场上微微有些骚乱,却并不激烈,稍稍一乱便又安静,尤其是文臣和士子那一团,很多人得偿所愿般哈哈大笑,干脆席地坐下了。
“国师果然试图以铁血手段镇压我等!”一个青年士子振臂高呼,“既然如此,且以我血溅宫门,来日青史之上,必有我等一笔!”
文人好名,只觉又一名垂青史机会到来,今日若广场喋血,来日史书斑竹染血,足可光宗耀祖,兴奋不已。
“我已经无权调动亢龙军,所以今日随我来的,并不是亢龙的建制军队。”成孤漠立在人群最前方,冷静地道,“他们是我的士兵,是我的同袍,是我的挚友,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我被女王害得家破人亡、为帮我报仇甘心陪我一起死的,兄弟。”
他话音刚落,身后,青甲士兵们齐齐上前一步。
“亢龙青营第一纵队小队于山,向国师请死!”
“亢龙紫营第七纵队士兵王大勇,向国师请死!”
“亢龙白营主营参将黄达,向国师请死!”
“亢龙蓝营副将谢林,向国师请死!”
……
呼声刚厉,蹈死之心决然。
广场上很多人露出淡淡笑意——人数不多,但亢龙七色营和三大主营的士兵都有,甚至还有副将,可见此事的影响力和成孤漠的号召力。
“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意晚节不保,我们无意做大荒叛徒,我们不愿背叛国师。”成孤漠仰头,“我们今日拼一死,宫门请愿。只请国师勿再被女色所误,清明己心,以天慧之剑,斩此祸国殃民之妖女于剑下!”
“成孤漠,”宫胤衣袖在风中猎猎飞舞,声音毫无情绪,“兵者王者之器,谁允许你倒持胁主?”
“能威胁主上的只有人心!”成孤漠厉声道,“今日我等站在这里,而亢龙大营在您严令之下,不能进帝歌一步。但是所有将士,都在十五里外孤山大营之中,聆听此刻的声音和回答!今日我等若血洒皇城广场,片刻之间,亢龙大营所有人都会明白往日热血空洒,一日之后,亢龙大营就会血洒帝歌!”
宫胤缓缓抬起目光,前方一片黑暗,层云更深,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黑暗和距离,看见了十五里外,躁动不安的亢龙大营。
以强硬力量压制在原地的亢龙军,一旦遭遇刺激,会爆发出怎样的后果?
“我成孤漠,不会以自身威望逼迫亢龙随我造反,葬送那许多同袍性命。大荒士兵,不想自相残杀!所以我只带了这些兄弟们来,在宫城前向您情愿。对于您,我仁至义尽。我对得起您,对得起亢龙!”成孤漠声音惨厉,“所以,国师!若您倒行逆施,请您想象亢龙的失望和愤怒!”
景横波捏紧了手下的城墙,冰凉的青砖将要咯破手心,她似毫无所觉。
成孤漠这一手,不可谓不狠。
他不造反,却带了死士前来请愿,合情合理,光风霁月,整个亢龙大营必定都为他委屈,都关注着事件的进展,
这和当初他在琉璃坊的愤激表现不同,这回他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无可指摘。令宫胤无法再以家国大义之名策反,将他逼入死角。
她心中模模糊糊掠过一个想法——他行事风格已变,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失望愤怒的不止是亢龙!”绯罗一声高叫,走到成孤漠身边,席地坐下。
浮水部的属下百姓,抬着成太尉的尸首,走上前,坐下。
礼相由司中官员们扶着,颤巍巍走到最前面,坐下。
赵士值由人推着轮椅,行到最前,在他人搀扶下挣扎着从轮椅上滑下,跪在地上。
他与众不同,此时也不忘做戏,双手拄地,仰头向宫城,长声嘶号。
“国师!赵士值为您忧心如焚!天下苍生,尽悬于您一念之间!请国师万万不可自误!”
喊声凄越,天上忽落几点零星雪片,众人茫然抬头,正看见深黑的天幕上,有星星碎点,旋转飘落。
今冬的第一场雪,提前来了。
“苍天有语,雪我沉冤!”赵士值双手向天,大声哭号。
“苍天有语,尔敢有违?”绯罗锐声高叫,“宫胤!你真的要为一个妖女,违逆苍天,违逆民意,违逆这整个朝廷,忠心军队,天下士子,六国八部吗!”
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最近的请愿者已经触及守宫门的玉照护卫的衣角。那些冰冷的护卫,眼中也微微露出惶然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轻轻颤抖。
宫城下呼声如潮。
宫墙上宫胤一言不发。
气氛绷紧如弦,似乎指尖一弹,便要锐声崩断。
“报——”
忽有一声高喊,惊破此刻压抑。人人浑身一颤,宫城上宫胤霍然抬头,看向来者方向。
那是雪色一骑,马头插白羽,标准的玉照斥候骑士装扮。一骑闪电般穿越广场,溅起广场上碎雪泥泞,众人惶然抬头,看见高大马身之上,骑士浑身汗湿血染!
景横波心猛地一跳。
“报——亢龙大营发生啸营!”
……
皇城广场对立尖锐,堂皇府邸相谈甚欢。
锦帐绣幄之间有舞女翩翩,做霓裳之舞,赤足深陷于柔软的金黄地毯,雪白脚踝上金铃低微脆响,不觉清亮,反更添几分奢靡柔媚气氛。
“请。”耶律祁银黑色衣袖曼妙拂过桌面,修长手指拈金杯,从容一敬。
“请。”客人一饮而尽。
相视一笑。
客人的笑容只看得见下半截,他戴了银制面具,只露薄薄嘴唇,和方正下巴。
“下雪了。”耶律祁忽然抬头看窗外,“今年的雪来得真早。”
“下雪了。”客人也侧身去看雪,“不知道皇城广场的雪,是否更冷一些。不过我想宫国师,此刻定然不会如你我这般,有心思去讨论雪来早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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