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压寨相公?-《凤倾天阑》
第(1/3)页
张秋绝望地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已经掉转眼光,面对围拢来的北严府僚属和府兵,低喝,“让开!”
轰隆一声轿子坠地,几个一直腿在打抖的轿夫,终于弃轿而逃,轿子撞在城墙边,后板翻倒。
“出来。”
仍然维持着勒住张秋脖子的姿势,太史阑把张秋揪了出来,一步步推向内城城门,一众僚属和兵丁脸色惨白,也随着她的步子,一步步向后退着。
百姓们的欢呼声,却在此时山呼般爆发。
他们潮水般涌过来,跟在太史阑的身后,向城门紧逼,那些甲胄齐全,得到命令不许任何外城百姓入城的士兵,失去了主事人,也失去了主心骨,茫然退却,枪尖一寸寸软垂。
景泰蓝坐在赵十三的肩膀上,维持着啃梨的姿势,傻傻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一口梨肉掉下来也不知道。
半晌他拍拍赵十三的头顶,道:“好多人……”
赵十三可没有太史阑随时随地开展教育的本事,心里知道这是个绝好的,让景泰蓝了悟治国治民道理的机会,嘴里却说不出来,一急之下,抬脚踢了踢太史阑。
太史阑头也不回,冷淡的声音传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将张秋往人前一推,几乎立刻,刚才赏给她的臭鸡蛋烂袜子,暴雨般地都砸在了张秋身上,有人甚至扔出沉甸甸的钱串子,打得张秋哎哟惨叫。
“当官不为民做主。”太史阑道。
赵十三心想这个他知道,听太史阑说过,急忙接道:“我知道!那个,不如回家卖红薯!”
太史阑瞥他一眼,对景泰蓝道,“必将被愤怒的力量碾碎。”
赵十三讪讪摸了摸鼻子。
她是在报复刚才那一脚吧……
这个看似冷淡实则恶毒的坏女人!
……
太史阑卡着张秋的脖子,一步步向城门里推,百姓们欢声雷动跟随,但成功的喜悦都只是暂时的,因为更多的惨号声从身后传来。
进城的西番兵,开始杀戮了。
太史阑让百姓先进城,赵十三的手下们维持秩序,并选了个最擅长轻功的,让他出城报讯,北严府的官员只知逃生,不要指望他们想起来这个。
“快!快!”人潮源源不绝,赵十三焦急催促,短时间之内根本进不了那么多人,西番的队伍已经紧跟着过来了。
太史阑压着张秋,靠在城墙上,眼看人们大批大批向内城冲,而一条街外,西番的弯刀挥曳溅血,那些靛青色刺青的男子们,大笑着一次次狠狠下劈,收割无辜百姓的生命,有人已经看见了大批入内城的百姓,大步冲了过来。
太史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对方是步兵,而且人数不多。
其实她很想策动士兵百姓,反扑这批看来不多的西番人,进城已经有一会了,这些人数目并没有增多,她分析很可能这只是一批先头部队,如果把这些人驱逐出去,关紧城门,城内的百姓短期内不会遭受太大伤害。
可是问题是,北严府的守卫力量安排有问题,外城空虚而内城充足,这是张秋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安排,间接影响了战时人员的机动调配。西番进城后,他又没有及时赶赴外城,组织指挥士兵作战,安定民心,反而龟缩入内城,又试图阻拦百姓入城,这对于本就惊惶失措的百姓便如雪上加霜,人为加重了恐慌情绪。
外有西番入城追杀,内有张秋关闭生门,百姓大乱之下,哪里还有任何反抗勇气?如今人都挤在一起,扶老携幼,跌跌绊绊,只想赶紧奔入内城求生,想要他们按序入城都不容易,更不要谈反身和敌人作战。
太史阑和赵十三要了一把刀,把张秋顶在身前,对上头内城守城士兵大喊:“马上西番人一出现,就给我射!”
“太史阑!”赵十三惊骇地道,“西番人之前还有百姓,会射到他们!”
“我们们必须要争取时间。”太史阑看都不看他一眼,“西番想不到我们们敢射箭,第一批箭必定可以杀一批,先震慑住他们。”
“可是会导致无辜伤亡……”
“在西番军队面前奔逃的,注定要死。”太史阑一动不动,眸光平静,“拿一群必死之人的命,来换更多百姓喘息时间,换更多人入城保命,值得。”
“可是……”
“西番被射杀一批,也会气焰稍降,先注意保护自己,百姓也可以少遭难几个。”
“但是……”
“闭嘴。”
赵十三不说话了。
他怔怔望着太史阑,这笔直玉立的女子,他见过她面对孩子温柔如春水,以至于忘记她是怎样一个人。
此刻才见大难之前真颜色。
心里知道她是对的,如果换成他的主子,十有**也是这样的做法,甚至可能更酷烈。
然而主子是名将,是军事勋爵世家出身,纵横捭阖从无败局,狠辣的举措来自于高贵出身无上权势带来的底气。但这个女子,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她怎么敢?怎么敢?
怎么敢衙门前怒捅河泊所大使,怎么敢指挥民众劈笼纵囚,怎么敢当面欺诈一城之主?怎么敢乍然出手要挟府尹,怎么敢悍然下令射杀用平民做挡箭牌的敌人!
无畏至此,令人心生惊怖。
忽然便想起主子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太史阑超拔人上,心性狠绝,而又不失原则正气,天生将帅之才,南齐得她,不知是福是祸。”
当初还不以为然,觉得主子对这女子是不是过于高看,男人喜欢了一个女人,总是看她无限美好。
可是现在……
他激灵灵打个寒战,默然退后,安排护卫更紧密地保护住太史阑。
城头上士兵在犹豫,都眼看着本地最高主官张秋,张秋被挟持,生怕被西番冲过来先砍了,急得对城头拍手打脚,连连示意“射!射!”
满弓,引弦,飞箭搅碎天边的黑云,化为黑色霹雳,穿刺向敌。
西番敌兵没想到城上居然真的对着纷扰的人群射箭,猝不及防连连中箭,飞溅的鲜血令日头失了颜色。
这些鲜血里,自然也有普通百姓的,甚至他们的血还流在前面。
哀嚎惨呼声起,狂涌入城的百姓们却都静了静,城门前众人回首,看同胞横尸街头。
近在咫尺的死亡力量,让人凛然敬畏。
“赵十三,带景泰蓝先入城!”
赵十三抱着景泰蓝急急而去,他走得太急,忘记先遮上孩子的眼睛,景泰蓝趴在他肩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那里,倒卧着数十具尸体,有敌人,更多的是百姓。
属于他的百姓。
这是近三岁的他,生平首次亲眼看见大批量的鲜血迸射;看见他的敌人,那些长着同样鼻子眼睛却永远不可共存的人们;看见属于他的土地被践踏,属于他的人民被欺辱乃至杀害,那些倒落的人体,每道拼死的绝望的眼神,都似乎在望着他。
那些血似乎浇在了他的眼睛里,再渗入心中,不知道哪里被灼着,热热涨涨,潮流般激荡上涌,以至于他无声无息,大眼睛泛出水光。
一生里,几乎无法看见的最可宝贵也影响最大的一幕。
他忽然抬脚,小小的脚猛蹬赵十三的肚子,大叫:“杀了!杀了!”
赵十三被小子忽然的杀气腾腾吓了一跳,转头看才发觉小子脸和眼睛都发红。
太史阑回过头来,注视着景泰蓝,唇角忽然弯了弯。
她很少笑,所谓笑容也不过这么淡淡一勾,然而唯因其难得而分外珍贵,虽然此刻风烟萧瑟,血气漫天,黑色羽箭和靛青敌兵作身后肃杀背景,这一笑,却令人觉得温存,觉得静美,像看见雪地上深青铁甲,旁边斜斜开出一朵战地玫瑰。
景泰蓝忽然安静下来,趴在赵十三身上不动了,赵十三赶紧将他抱进去,进门前匆匆看了太史阑一眼。
那一笑他亦难忘,极刚与极柔,力度与松弛,矛盾而又和谐的美。
或许真的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令主子另眼相看,才能令趴在他肩上的这个孩子,因她一笑便获得安宁。
……
飞箭一射,西番兵果然安静了些,一收狂妄之气,手忙脚乱地寻找掩体,安排盾牌兵,他们出其不意以内应攻下北严,一路进城毫无阻碍,得意之下忘形,此刻才算知道,原来北严,还是有人敢于站出来的。
西番兵还想再抓一批百姓,但百姓们趁那一乱的时辰,或者躲入街巷屋内,或者直奔内城之前,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空白地带。
“再射!”
又一轮箭雨,将西番兵面前射出一片白地,拉开了他们和入城百姓的距离。一大批百姓退入城内,却有更多百姓,从街巷中奔出来,四面八方,试图进入内城。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城门不能一直开着,真要等所有人入内城,没有一两天根本做不到。
真要所有人入内城,存粮吃不够一天。
太史阑忽然抿了抿唇。
这一抿便是深邃的弧度,坚定平直的“一”。
随即她道:“退!”
说退就退,她拉着张秋退入城门,赵十三在门洞里接着她,问:“关门?”
“关门!”
赵十三没有再问内城外残留的百姓怎么办,直接逼着城内守兵,上铰链,拉轮盘,关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进入内城的百姓仰首向天呼出一口长气。
却有更多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扑在黄铜纽钉的城门上,拼命拍打,哭声震天。
“放我们们进去!放我们们进去!太史阑,你不能救了别人放弃我们们!太史姑娘!求求你!求求你!”
门背后,众人无声凝望着她,太史阑脊背笔直,面无表情,将张秋交给一个护卫,对赵十三道:“跟我来。”当先快步往城上去。
城下哭声哀切,听得人心中发堵,那般凄厉的哀嚎,绝境之地无助的求诉,幽咽而怨恨,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抵抗这样戕心的磨折。
人们身子在颤抖,只有太史阑步子依旧如前,稳定踏实,橐橐有声,毫无漂浮。
她一步步向城楼去,蹀垛上方,日光如剑,她迎光而去的身影,也如剑凌厉挺拔。
众人凝望的眼神因此更加复杂。
今日之后,她将是英雄,也将是罪人。
她不会不知道。
然而,无人及她心志如铁。
太史阑上城,对赵十三道:“我说什么,你用内力传出去。”
“好。”
片刻之后,没能进城的百姓,听见了赵十三的声音。
“想死的,尽管趴内城城门前哭,等西番兵上来一刀一个。”
哭声戛然而止。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想要保命,先靠自己!”
“都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屋子里去,如何隐藏自己,不要我教,你们懂!”
此地接近南齐北地,气候相对较冷,家家户户都有用来御寒的双层墙,以及用来储存食物的地窖。
太史阑无法说得太明显,但百姓确实已经懂了。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