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想你要我!-《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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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错开眼光。

    他望着太史阑。

    习惯性伸在半空,等着挽袖子的手,寂寞地伸着……

    容楚不尴尬,不放下,挑衅地望着太史阑。

    太史阑想了想,拿了块抹布,塞在容楚手里。

    ……

    抛开抹布的国公,出去洗手了,太史阑顺手布好自己和景泰蓝的碗筷,坐下吃饭。

    等容楚回来,早已开动,没人等他。

    他面前倒是有碗筷,太史阑没打算真不让他吃,只是给他准备的细瓷金边碗十分精致,和太史阑的蓝边大碗,景泰蓝的蓝边小碗,格格不入。

    容楚看看那配套的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提出换碗的要求——不用问,肯定没他的。

    景泰蓝头也不抬,吃得欢快,根本不知道这短短一刻,国公爷心酸的心路历程。虽说他近期跟着太史阑,胃口好了很多,但容楚也很少见他吃饭这么专心,目光忍不住往桌上一掠。

    随即眉毛便高高挑起。

    “你给他吃这个?”

    “嗯?”太史阑瞟一眼桌上,春笋蚕豆,香椿煎蛋,炖河豚,鲃肺汤,烤羊排。

    景泰蓝格格笑着,用手抓起一把蚕豆。

    “这个不能……”容楚的声音,在看到景泰蓝把那把蚕豆塞进嘴里时,自动消声。

    “尝尝这个。”太史阑划开香椿煎蛋,夹了一块给景泰蓝,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景泰蓝犹豫地望着煎蛋,不知道该不该吃。

    “姑娘这不知是什么芽儿,味道当真特殊。”侍女在一旁笑吟吟地道,“咱们都没见过呢。”

    “有异味的东西他不能吃……”容楚话说了一半,忽然筷子一横,挡在景泰蓝面前,“没吃过的东西?撤了!”

    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吃了一筷香椿煎蛋,景泰蓝眼巴巴看着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唰一下从容楚筷子底把煎蛋抢了过去。

    香椿入口,他的小脸先是皱起,随即眼睛亮了亮,三五下快速吞了,一把拖过碟子,小勺子挥舞进攻,落勺如雨。

    容楚脸上有点不好看,皱眉看着腮帮鼓鼓囊囊的景泰蓝——真那么好吃?

    景泰蓝一人吃掉一半的香椿煎蛋,满yi地打个饱嗝,勺子再度向河豚进攻。

    那盘炖河豚却突然消失了,落在了容楚的手里。

    “这东西有危险,他不能吃。”

    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开始仰望他娘,想要寻求答案。

    太史阑停下筷子。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蚕豆是季节性蔬菜,他不能吃?”

    容楚默然。

    “鲃肺少见,他不能吃?”

    ……

    “河豚有毒,他不能吃?”

    ……

    “香椿有异味,他不能吃?”

    “这是规矩。”容楚淡淡道。

    “嗯,规矩让他一生只能吃温火膳。”太史阑语气更淡,“大厨房十二时辰温着,常规用料,常规做法,一般口味,不温不火。永远的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

    “亦是人间美食。”容楚皱眉,“寻常人一生不可得。”

    “寻常人未必吃着燕窝驼峰,但他们可以在春天吃蚕豆,夏天尝芦蒿,秋冬打边炉,咸鱼臭肉,都是人间真味。”

    “下等食品。”容楚不屑。

    “食物无分等级。给滋味定高下,除了狭隘就是狭隘。”

    “太史阑你不过强词夺理。”

    “我不必和你辩驳。”太史阑给景泰蓝夹蚕豆,“明天叫人用针线穿了,给你挂脖子上,边吃边玩。”

    “好呀好呀。”景泰蓝眼睛闪闪亮,点头如小狗。

    “这么脏!”容楚惊诧,“不行!”

    “他快乐。”

    “病了怎么办?”

    “他是人,不是弱草。”太史阑回头看他,“也许你们看他,金尊玉贵,必须处处小心,可我觉得,在他担下那些责任之前,他首先是个人,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就应该享有他的童年,在该疯的时候疯,在该玩的时候玩,想打滚就打滚,想尖叫就尖叫。”太史阑淡淡道,“没有谁有权利剥夺这样的快乐和自由。”

    “过于放纵,多成纨绔。”

    “天性的不予约束,不等于对人性的放纵。”太史阑拍景泰蓝的脑袋,“现在想做什么?”

    “想唱歌。”

    “那就唱。”

    景泰蓝扯开嗓子就唱,咿咿呀呀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分贝尖利,音色恐怖,侍女摇摇欲坠,容楚手按胸口。

    太史阑面不改色。

    一曲唱完,她道:“很好,还想要什么?”

    “蚕豆项链……嘻嘻,你刚才说的。”

    “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第四章。”

    “好。”平常很抗拒背书的景泰蓝,点头如捣蒜。

    太史阑回头看容楚,容楚神情有点发怔。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书房,卧室,卧室,书房,记忆中似乎没有绿草蓝天,没有狂奔疯跑,没有纵情欢笑,没有此刻景泰蓝,纯真明亮的笑意。

    在今日之前,他也没见过景泰蓝,这样纯然信赖,发自内心的笑过。

    一直不认为,属于他们这些贵族少年的童年生活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有点不对。

    心深处某座坚实的意识堡垒,裂一道细微的缝,被一道来自天外的明亮坚执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乱了一分。

    “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些……”景泰蓝忽然问。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却不想再说。

    “因为很多人觉得,如果给你吃了季节性的东西,你会在不是季节的时候随意索要,求而不得,会杀人。”太史阑道,“景泰蓝。蚕豆、香椿,只有春天才有,河豚不处li好会有毒,鲃肺是当地特产鱼类,也是春汛时才有。那么,你会不会在冬天要吃这些?”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情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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