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心碎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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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董事长这件事情过后,郭主任曾征求过齐云的意见,以后是不是还继续在业务方面锻炼?郭主任感慨:“年轻女同志做这种工作,说方便也方便,说不方便,却是最不方便的。”总之,一切听凭齐云自愿,他完全不勉强她。

    齐云私下为此事考虑了良久。知道自己现在如果还不在业务上努力,只怕将来永生永世都再无翻身的日子了。而且毕竟像武董事长那样的好色之徒只是少数,她齐云人正不怕影斜,再说就算是武董事长,也不见得就能吃了她——于是她下了决心,笑嘻嘻地回答郭主任说没有关系,自己愿意接受锻炼,同时感谢领导一直给她机会。

    经过了一段日子,和单位里的同事们也开始熟稔,齐云身上的随和坚强乐观感染了大家,使人们渐渐淡漠了种种关于她家世的小道秘闻,尤其是一些年轻同事,本来就没那么多的门户之见,也没什么戒心,所以更快便和齐云打成一片。

    齐云再次见到第一天来单位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男子,是在两个多月以后。那天她正坐在办公室里埋头贴发票,却见那人又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似笑非笑地坐到齐云办公桌对面,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齐云抬起头来,多少有几分恼怒,暗自琢磨今天一定要弄明白这个奇怪而放肆的家伙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到底有什么靠山,能在单位这样像螃蟹似的横着走?正胡思乱想着,对面的年轻男人开了口,

    “喂,新来的,你叫齐云是吧?我姓何,叫何子于——这么说吧,我其实是原来坐在这个座位上的那位姓魏的前秘书的后孙子。”

    齐云愣了一下才理清楚这段绕口令里反映的人物关系,搞懂之后忍不住莞尔,这个自我介绍实在太别致又振聋发聩,就算齐云再愁肠百结也不由得展颜而笑,

    “原来您就是何局的公子?久仰久仰。”

    齐云说久仰倒不是假的。局里皆传言这位极受何局看重的公子自小便被誉为神童,15岁考进北京大学少年班,专业国际政治,彼时何局志得意满,满以为儿子毕业后即会留京从政,从此云帆高张,为他们老何家光宗耀祖。没曾想到的是这位何公子读国际政治读得哈欠连天,不足一年便自己在北京偷偷改换了专业,待何局得知此事时公子已拿到了中国古代文学史的学士学位,而且被学校直保了硕博连读,一路读下来,末了回到本省的大学里做了教中国古代史的教师,虽说年不满30就破格升了教授,也算是那所全国重点大学的台柱子之一,可对于何局这样一心在政界有所作为的人来说,却可称得上不务正业,何局对他自然心怀不满。

    可这位何公子也不知是成心捣蛋还是真正狷狂至心无挂碍,却丝毫不理会老爷子的冷脸,三天两头地跑来局里食堂蹭午饭,遇到哪个科处有漂亮的小妹妹,还总是嘻皮笑脸地上前逗人家说话,这作派更让何局气得不轻,以至于后来一见这个儿子就头疼,明明看到他来局里,也装作忙碌不搭理。

    齐云却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再加上她从小被父母立志培养成淑女,因此对琴棋书画、典籍辞赋这些虽说不上精通,多少也能略知一二,再加上她现在实在也是寂寞,遇到狂放健谈的何子于,很快成为好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工作方面郭主任对她颇多关照,后来再带齐云上酒场,郭主任总是抢在齐云前面和客人干杯,齐云听年长的女同事说郭主任的肝很不好,有几次挡多了酒回家之后竟吐了血,随后就一直吃着保肝药。

    年长同事的这句话使得齐云不得不暗暗留了个心眼儿,从内心来说,她是真心敬佩郭主任的,不仅因为他的业务能力,以及他投入工作时表现出的那种热情,还因为他对处里的同事们无论年长还是年轻,级别如何,都是十分的上心,态度尊重,每个人和他相处都只觉如沐春风。

    郭主任对齐云从未有过轻浮的举动。只是齐云暗想,她现在是没妈的孩子了,父亲又出了事,所以她必须要特别自重才可以。因为这种想法,她自觉地疏远了郭主任。

    转眼就到了冬日,有天下班后齐云加班整理会议纪要,郭主任敲门进来,坐在齐云对面的椅子上,和蔼地没话找话,问她宿舍住得可习惯?那间宿舍是上世纪80年代的老式建筑,洗手间厨房都在走廊的另一头,很多局里的年轻人住时都抱怨说不方便。

    “还好,一点都没有不方便,多谢领导关心。”齐云回答得麻利,脸上却是淡淡的疏远的笑。

    “其实,年轻人锻炼锻炼也有好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郭主任靠在窗边的暖气上,温和地说。

    齐云心里苦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不过是身处逆境中的人一句自我安慰之辞,谁说必须要冬日寒哆嗦着摸黑爬起来摸进卫生间才能“成长”?可她才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只管点头:

    “领导指教得是,这样既锻炼体能,又锻炼意志,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就缺这样的锻炼。”

    说话间她已开始收拾手头的东西,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和郭主任告辞,趁早溜之大吉,却听到郭主任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没见过什么。以前我曾经和民间剧团下乡,那才是真正的吃苦。”

    “哦?”齐云扬眉,忍不住问了一句:“您可是本省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怎么还混民间剧团?”

    齐云在农村支教的时候,曾在镇上的前庙看过寿日戏,那些民间剧团中唱戏的人虽说自己吃的盖的都将就、唱戏的行头也将就,可是表演起来却是有板有眼,一点也不将就。不过郭主任在本地戏曲界唱老生角色已成名多年,齐云实在看不出他有吃那种苦的必要。

    “没跟过民间剧团那样没黑没白连轴转的演出,哪里来的什么艺术家?”郭主任憨厚地笑笑,“还好那时候年轻,身体抗得住。只想着多唱一场戏,就多一场戏的经验,而且民间剧团经常在大集里演,和观众的互动特别多,演员能随时接到观众的反馈,根据这个修正自己表演是最准确的。”

    郭主任有一句没一句的,慢慢给齐云讲他们过去在民间剧团时的趣事:租不起排练场,就在露天场地排练,有天突然下起大雨,可第二天就要演出,排练还得继续,等那场戏演完,连鼓师、琴师和做为台柱子的郭主任都进县医院去打了三天吊瓶。

    郭主任个子偏矮,年轻时演小生,就要在鞋底垫两块砖头,穿着这种土制的“内增高”鞋,走在坑坑洼尘的地面上,脚自然没少崴着。不过多年下来双脚竟然也没落下病根儿,郭主任自嘲:“到底我有童子功,筋骨硬啊。”

    因为收入不高必须要减少支出,民间剧团的道具师买不起好的勒头,演员要戴着劣质勒头演甩发,为了不让假发一甩飞出去,郭主任把勒头勒到紧得不能再紧,没甩几下就要呕吐,有次坚持连演了三场戏,一下戏台郭主任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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