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心碎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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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齐云已经无数次想像并自认为已做了应做的心理建设,但当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还是被家里空前的盛况吓了一跳。显然母亲和芹姨颇为了迎接她的归来而做了一番功夫,整个家中布置得既金碧辉煌又整洁高雅,弥漫着一股过年般的喜庆气氛。

    母亲迎上来抓住齐云的手,眼圈瞬间红了。饶是一贯镇定的父亲,从母亲身后投过来的目光也是喜悦与感伤交集。齐云心里一酸,故意做出嘻皮笑脸的样子来打破久别重逢的凝重感:

    “妈,您把家布置得不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张灯结彩、扫洒一新、蓬毕生辉哪!”

    果然,妈妈看见阔别半年有余的女儿说话仍然毫无正形,一丝淑女风度也无,一腔感伤果断转化为望女成凤未遂的怒气。只见她将脸往下一沉,麻利地抽回自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齐云后,便精确地指出女儿身上发生的不如人意的变化:

    ”瞧瞧你,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脸也黑了,人也瘦了,皮肤干燥得像盐碱地……“

    虽然齐云深知妈妈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可还是难免被她老人家堪称恶毒的比喻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可脸上还是硬挤出甜蜜的微笑,说道:

    “黑皮肤是现在的流行色嘛!再说我还瘦了不是?时尚圈怎么说来着?瘦是王道!瘦了穿什么都好看,裹个化肥袋子都像大牌时装……”

    齐云恬不知耻的自夸被妈妈无情地打断,”就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穿什么大牌时装?也只配裹化肥袋子了,以前虽然稍微胖一点,但俗话说得好,一白遮三丑……“

    妈妈的持续打击使齐云失去了继续与她虚与逶迱地耐心,哼一声抢白道:

    “您只说了上半句,其实这俗话还有下半句:‘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我以前也不算白,遮不了百丑,现在好歹没毁了所有啊,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因做了多年官太太而略显丰腴的妈妈被齐云噎得柳眉倒竖,莲花指指定了女儿,扭头向爸爸告状:

    “老齐,你女儿你管不管?一疯出去心里就没有这个家,过年都不见回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女孩子家,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齐云父亲忙打圆场:“好了,一人少说一句。俗话还说母亲连心呢,你俩倒好,一见面就吵吵,不见面还想得跟什么似的。”

    “你看她把自己弄这样,我还不该说两句?”妈妈指着齐云的面孔,试图拉丈夫进入自己这边阵营。

    “嗯,确实黑了瘦了,不过我看还好嘛!咱们年轻时候说的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现在虽然不讲这个了,不过现在这样,倒显得更有青春朝气……再说,你与其站在这里抱怨,还不如赶紧给孩子去做点好吃的补补。”

    父亲笑眯眯就把妈妈往厨房推,进了厨房之后又小声亲呢地劝了太太几句,也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妈妈消了气,厨房里传出她和芹姨关于煲天麻乳鸽还是黄芪炖鸡的讨论。

    齐云自己把随身的皮箱拖进闺房。粉红的,俏丽的,甜腻的,连灰尘都没有落上一粒的房间仿佛让她一瞬间穿越回到半年前,看得出妈妈和芹姨一定勤于打扫,又故意将屋内的所有摆设精心维持原样。

    齐云坐在梳妆台前,审视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真像妈妈说的,又黑又瘦,一笑起来两边下巴就各扯出一道比酒窝狭长的沟壑,整个人和这间弥漫着公主味道的香闺有点不搭。不过她的眼神明亮地灼人,齐云喜欢自己这样的眼神。

    在自己的房间坐了一会,齐云才觉得魂魄慢慢地落回自己身上。繁华都市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今天一路走过来竟说不出的陌生。她倒成了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样样都觉得新奇,以及不习惯。看到这些今天她胸中还激荡着一股雄心壮志:她希望总有一天,她的学生们也将走进这样的都市、拥有这样的繁华!

    把自己的行李归置妥当后,她又回到客厅,看见父亲正笑吟吟地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等待着和她聊天。齐云“哇”一声,爱娇地扑到父亲怀里,絮絮地给他讲自己这半年的遭遇,父亲间或问上两句,话不多,却明确而到位。让齐云没想到的是,父亲远在省城的家里,却好像长了一双千里眼似的,对齐云在山村那个生活环境中可能遇到的人、可能遭遇的困难和齐云遇到这些困难时的反应,都了如指掌,简直就如亲眼目睹一般。

    “耶稣玛丽亚,我说大叔你也太神了吧?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身上安了什么设备,全程对我监控呢!”

    面对齐云的惊讶,父亲只是淡淡一笑:

    “农村是什么样,你是什么样,我心里都有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我才不是猪。”齐云愤愤不平地反驳:“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既然你会打卦、能算出我会遇到这些问题,干吗在我走之前不提醒我?由着我到外头去出洋相!”

    父亲仍然气定神闲:

    “你和一个人说摔一跤很疼,总不如他自己摔疼了一跤之后,记得更牢。”

    “哪怕这个人是你亲生女儿?”齐云不服气地叫一声,可细想之下竟也觉得有理,点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叔,你不但长得帅,还是一位卓越的教育家啊。”

    父亲不由大乐,赞道:“这态度不错,像我齐某人的女儿!”

    齐云暗笑,什么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就是了。趁着父亲明显心情好,齐云搂住了他的脖子,娇滴滴地问:

    “大叔,教育局给我发工资,有快一年了吧?”

    齐云明显感觉到父亲一噤。心里暗自懊恼姜还是老的辣,老头子的阶级觉悟和警惕性着实不低,不过她也没打算干什么坏事。因此在父亲追问她打这些钱是要做什么时,她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喏,不是跟您讲过了,我教的学生里目前就是有一个面临马上失学的境地,还有几个学生也就在失学的边缘,我想取出我的工资先救救急,后续再想其它办法。”

    父亲静静地审视着齐云,仿佛在思索什么,手指嗒嗒地敲着沙发扶手。齐云在父亲的注视下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她此时的心虚不是没道理的:当初因为她“不服从分配”而执意投奔自己选择的最苦的乡村小学之时,曾在妈妈的高压下放出“我绝不会把支教这件事当做我人生的垫脚砖,教育局的工资折我也一分不碰”的话来——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可真正的生活无非是一些琐细事情的组合,支教的半年以来,她基本没有收入,虽然农村开销甚少,但她敢说不是靠家里的资助度过的?就连给二凤姑姑那2000元,也是妈妈一边数落着不听话的女儿,一边塞进她行李箱里给她防身的。

    按说她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再花家里的钱……齐云突然想,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啃老?她看着父亲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沉思的表情,一股沮丧袭上心头,正想开口说算了,却突然听到父亲右手一击几案。

    “资助肯定是要资助的。但你刚参加工资,那点工资够干什么?家里再资助你5万。”

    齐云先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父亲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发出“乌拉”一声叫喊。

    “大叔,么么哒!你简直是天使!你简直是上帝!你简直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虽然父亲对齐云已经有足够的了解,可还是被她瞬间如火山般爆发的热情搞得极为不适应,他擦着脸上的口水,正色说:

    “不过,你还得做一件事情。我有个老友是省电视台的制片主任,目前正筹备做一期表现支教教师生活的专题片,听说还要拿到北京去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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