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心碎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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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管不了你了!去!把你那个当官的爹老子请来!”

    “我没错!我不请家长!”

    洪箭声音不大,反抗的意味却表露无遗。老班主任一生甚少遇到敢对他顶嘴的学生,顿时觉得洪箭大逆不道、简单就是要翻了天了,被气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干咳了两声,指着洪箭骂:

    “你不请?好!我这就去请你爹老子,他要么好好管教他生下的种儿,要么就和你联手,上奏学校把我辞了了事!”

    洪箭倔了一下,听说班主任要请父亲,心里也有些害怕。父亲对他的要求历来也十分严格,要让父亲知道了此事,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搞不好晚上还得吃一顿竹板炒肉。他正忧虑着此事如何收场,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稚嫩却无比清朗的声音:

    “老师,您不该怪阿箭哥。我都看见了,真的是那个哥哥先伸手推阿箭哥的。”

    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诧异地向本班教室门口望去,看见当时才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齐云站在教室门口,手里还举着绿豆棒冰,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放了学,买来了绿豆棒冰来和她的阿箭哥分享。洪箭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敢在师长面前为自己仗义执言,不由得又是惊骇、又是感动。

    老班主任仔细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这个横空出世的小程咬金。齐云所上的小学和初中部在一个院里,她本人又是文艺尖兵,在学校文艺演出中常常抛头露面,所以老班主任也认得。待看清楚了是她,老班主任张愤世嫉俗的面孔上掠过一丝轻蔑,哼了一声说:

    “我道是谁,原来是齐云啊。你们俩家大人交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学着串供、彼此袒护。难道过去人家都说官官相护,看来大人如此,连小孩子也是如此。”

    洪箭听老班主任说得刺耳,却也一时不敢还嘴;可齐云生起气却有种豪气干云的架势,像爆豆子似的从小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话,又急又快:

    “我明明看见是那个哥哥先推阿箭哥的,阿箭哥本来不理他,被他推急了,才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谁知道那个哥哥那么大个儿,竟像个不倒不倒翁似的,一下子就栽到后头去了。老师你进来一声也不问,就先训斥阿箭哥,冤枉了好人,这算怎么回事?再说你要训阿箭哥就训阿箭哥,干什么又扯洪伯伯和我爸爸?我告诉你:洪伯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比所有的人都好!”

    老班主任没料到一个丫头片子竟当着满堂学生的面这样驳斥他,又气又怒地一阵咳嗽;同学们听见齐云说那胖男生像个不倒翁,都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洪箭则惊诧以齐云的稚龄,说话虽说放肆不羁,但竟有条有理,嘴上不敢说,心里倒都有几分相信了。

    在学生们的嗤笑声中,老班主任咳得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好不容易才平了喘,声音沙哑地发飚:

    “都跟我到办公室去!请家长!齐云,请你们班班主任来跟我说话!”

    洪箭不发一言。只见齐云小小的下巴一扬,朗声道:

    “请就请,她还在我们班里,你现在就找她告状去吧!”

    刚才围观的学生们尚且还苦忍着偷笑,此刻听到“告状”二字,不知是谁先带头,全班轰堂大笑。老班主任在笑声中脸黑成了包公,怒不可遏地先冲到小学部,把齐云班那个年轻面嫩的漂亮女老师揪了过来,非要女老师当场给个说法。

    年轻的女老师先是被老班主任的气势吓得快哭了出来,待来到这里,先看看虽然沉默但明显理直气壮的洪箭,再看看拎着两支两只滴嗒流汤的绿豆冰棒、脸上写满了无知无畏、趾高气扬八个大字的齐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师,小孩子不懂事……您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

    “你说什么?”

    “啊?我说……要不就算了吧……当然,该送医院的赶紧送医院。”

    老班主任这才想起男生已经晕倒了半天,要是耽误了送医院治疗的时机也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和年轻女老师一起送男生进医院。不过对于洪箭和齐云,他的宗旨是绝不能轻饶,盛怒之下他竟然不顾越权之嫌,把齐云和洪箭一起反锁在他的办公室,并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家长来接。

    两个孩子被关在教室办公室里,洪箭一边写作业一边免不了忧虑,齐云却满不在乎地舔着棒冰,还硬把棒冰伸到洪箭的嘴边逼他品尝;又从老班主任的办公桌里搜罗出花花绿绿的玻璃弹珠来玩,搞得洪箭虽然惆怅满怀,却也数次被齐云逗得哈哈大笑。

    一直到天色黑透了,两位忙碌的家长才急匆匆地赶到学校。很显然,家长比两个孩子至少比齐云更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对老班主任一迭声地抱歉、赔小心、并立下军令状保证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孩子。两位“官老爷”谦逊和气的态度让“屈老夫子”心头舒坦不已,不由得也跟着客套了两句,双方客客气气地一同打开了教室办公室的门,看到洪箭写完了作业、正趴在作业本上打盹,而齐云早玩得满手满脸黑乎乎的,不顾自己穿着一条很公主范儿的粉红纱裙,硬是爬到教师办公桌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齐云爸爸连忙再次道歉。门响和说话的声音吵醒了齐云,只见她从办公桌上一跃而起,以另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蹿到两位大人面前,牢牢地抓住了洪箭父亲的手。

    洪箭揉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于是他便看到了如下一幕:

    齐云小脸皱得像一条苦瓜似的,娇声娇气地告状:

    “洪伯伯,爸爸,老师把我和阿箭哥关起来,也不让我俩吃饭,我肚子咕咕叫了老半天,现在都不叫了,估计是饿死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验明正身似地揉着她果然是饿得扁扁的小肚子。两位家长忍住笑,而老班主任也这时才想起两个小孩子竟被他关到了晚上九点多钟,也觉出不妥,讪讪地解释:

    “我是为了送被洪箭打伤的孩子去医院……”

    两位家长正点头表示理解,冷不防小齐云又冒出一席话来:

    “明明是那个哥哥问阿箭哥要10块钱,阿箭哥没理睬他,他就使劲推阿箭哥;阿箭哥也没还手,只不过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那个哥哥就栽到后面讲台上,然后昏倒了……从头到尾我都看见了,根本一点也不怪阿箭哥!”

    老班主任嘴唇动了动,刚想讲什么,就被小齐云如同滔滔江水般的雄辩截了回去。

    “阿箭哥对老师说是那个哥哥先推的他、先问他要10块钱,可是老师不但不听,还说什么‘他先推的你,怎么昏倒在地上的不是你?你说他向你敲诈钱财,又有谁看见了?’——那么老师,你说阿箭哥把那个哥哥打伤了,那又有谁看见了?既然没看见,你又怎么能说就是阿箭哥推了那个哥哥?又为什么把我俩关在这里?”

    洪箭父亲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以他做公检法多年的敏感,眼前这桩公案,是非已分,自己的孩子确然没有不对,需要做的不过就是给老师留几分面子。另外洪箭父亲也对小齐云的表述能力暗挑大拇指,这孩子虽然只有几岁大,但说出的稚语竟和“疑罪从无”、“谁主张谁举证”这类深奥的法理相通,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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