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里幽州-《燕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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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虽然未中,但却听得乱草枯叶之声,显然对方换了一个位置。
刚才那受伤的信使,虽然伏马不动,却偷偷地取了弩机,朝着那方向也射了过去。这两人本就是军中同袍,多年一起同行,早有默契。
但见双方弓箭互射,虽然信使这一方中了埋伏,先受了伤,但毕竟是久经训练的军中好手,伏击之人似只有一人,且经验不足。再加上信使这边用的是弩机,而伏击之人用的却是弓箭,虽然明暗有不同,但等到信使这边找准掩体,那伏击之人,便不是对手了。
忽然听得一声低呼,便见树叶声响,那人一声呼哨,一匹黑马飞驰而来,一人从山间石后跃到马上,那马驮着那人,飞速而去。
那受伤信使“啊”的一声,叫道:“追……”
另一信使却挡住了他:“不必了,我们还有任务,太平王有令,叫我们尽快把信送到幽州。赶紧走吧!”
那受伤信使心犹不甘:“贼人已经受了伤,我们追过去,必能抓到他。”
“那马比我们的马快,追不上了。”
“可是,此时伏击我们的,必是与逆党同谋,恐防他有同党。”
“已经受了伤,我看再接下来不会有人挡我们了。我们只是信使,抓逆党不是我们的差使,用最快时间把信送到才是完成任务。那人是个女的,马也很神骏,这不是一般的人,我们未必追得上,若是追上了她有同党,我们反而有麻烦……此事还是回去之后禀告太平王去追查吧。”
“那是个女人?”见另一信使点头,不由嘀咕,“哪家女人这般胆大?”
这个胆大的女子,自然就是偷偷逃离家门,只身赴幽州截信的燕燕。她仗着马快,趁两名信使换马歇息之际,预先在信使必经之路埋伏,并以弓箭偷袭,只道自己准备充分,计划周全,哪里想到竟然失败而归。
一则是她缺少经验,二则也是小姑娘心软,射的几箭都不是朝人致命之处,只是射人手足和马匹,那些信使却都是百战出身。一不小心,她肩上便中了一箭,不敢再留,呼哨唤来乌云盖雪迅速逃离。
幸而她事先准备了黑衣黑巾蒙面,又用墨汁将乌云盖雪的四只雪白马蹄俱染成了黑色,方没有当场暴露。亏得她素来爱缠着韩德让讲些游侠故事,又爱听汉城中瓦肆的说唱优人说些话本故事,从里头听了许多歪门邪道。她骑着乌云盖雪落荒而逃,捂着伤口不让血流下来,一路疾驰逃过山间,便脱离官道,幸而大草原上不辨方向,直至确定后面再无追兵,才松了口气。
她怕行迹败露,忙先取下蒙面头巾,又把黑色斗篷翻过来成了红色,如此改装完毕,再看看肩膀上的箭,此时血已经染湿了整个肩头,她看着右肩所中那箭,伸出左手咬牙欲拔,只是方轻轻地拔了一下便觉得疼痛难消,左手顿时酸软下来,无力再拔。但带着箭杆疾驰,却又会加重伤口,想了一想,从鞭中拔出小刀,削下箭杆,再咬牙拿出伤药撒在伤口暂作止血,用手帕包住伤口,忍痛继续往前跑。
此时乌云盖雪连跑过了几处小溪,马蹄上染的墨汁也早就洗去,便是那两个信使追上来,除非挨个查她伤口,否则若要去追一个“黑衣黑马的女子”,可就难了。
她一口气催马跑了数十里外,只觉得头晕眼花,腹内空空,肩头伤势更是痛不可挡,眼见远处似有一些牛羊牧人,忙骑马过去。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大草原上几处牧民的小帐篷外,是一群群雪白的羊儿。一个老牧民在帐篷外煮着奶茶,香气四溢,燕燕策马而来,马儿越跑越慢,忍不住顺着奶茶香,走到这帐篷边。马停住,她的脸色已经十分惨白难看。
老牧人一抬头,看到了这个狼狈的小姑娘,忙和蔼地打招呼:“小姑娘,饿了吧,下来喝碗奶茶?”
燕燕停住马,艰难地欲翻身下马,却一下子摔了下来。
老牧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又叫了帐中老伴来:“老婆子,老婆子,快出来。”帐篷里的老阿妈闻言走出来,扶起燕燕,触手便是一手的血,也吓了一跳,两人忙扶着着燕燕进了帐篷。
燕燕吃力地道:“我、我来讨口奶茶,讨口吃的。”
老阿妈急道:“别说了,你几时受了伤,这伤不包扎好,你还说什么啊!”伏在老阿妈温暖的怀中,听着她关切的话语,燕燕眼泪顿时止不住了,她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一个人逃命的时候,害怕紧张,还能够忍痛赶路,有人关心呵护,这委屈劲儿就再也忍不住了。
一边呜呜地哭到停不下来,一边指着右肩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右肩中了一箭,好痛啊……”老阿妈解开她肩头的手帕,这时候血已经有些凝结了,这一扯动,更是让燕燕痛呼不已。
老阿妈看了燕燕的伤口,忙叫老阿爸赶紧去拿小刀,生火来。这边她按住燕燕肩膀,老牧人便拿着小刀,在火上烤透了,便开始用小刀一点点沿着箭头方向,将那箭头自燕燕的血肉中挖出来。
燕燕嘴里紧紧地咬着布条,只痛得冷汗滚滚,她素来娇气,手指头伤了一点也要哭,这时候反而不敢哭了,只紧咬牙关,闭着眼睛,忍着这刻骨之痛。直到老牧人将箭头完全挖出来,这才上了伤药,包扎好了,取下了她咬着的布条,燕燕这才哇的一声,哭了个昏天黑地。
老阿妈抱着她,不住劝慰,这粉妆玉琢的孩子,一看就不是草原上日晒雨淋粗生粗长的,不晓得是哪家贵人的,竟吃了这样的苦头,想来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罪吧。难得该忍痛的时候忍痛,该撒娇的时候撒娇。懂事的时候叫人怜惜,撒娇的时候更是叫人疼到骨子里去了。
燕燕抱怨:“好痛,老阿爸为什么不把箭头直接拔出来?”
老阿爸劝慰:“好姑娘,幸亏你聪明,没有把箭头直接拔出来,要不然箭头拉伤,伤得就更重了。”
燕燕泪汪汪地说:“我不是知道不能拔,是我不敢拔。”
老阿妈便笑着哄她:“那就是长生天保佑你了,好孩子,你就是招人疼,连长生天也疼你。”
哄着哄着,终于把燕燕哄得不哭了,这才问她:“看你穿着也是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出门?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弄得这么狼狈,你这是怎么伤的啊?”
燕燕怔住了,这话可不好回答。好在她素来闯祸多,编谎快,当下眼珠一转,就半真半假地说:“我、我爹去幽州打仗了,我、我家里、家里出了点事,于是,我和姐姐吵了架,就想出门去找我爹……我这伤是,是,在路上遇上、遇上……”一说到这里,就卡壳了。
老阿妈这把年纪啥没见过,见她卡壳了,便善解人意地说:“姑娘,若是为难,你就不用说了。”
燕燕一急,急出词来了:“我遇上两拨部族在打架,我本来是看热闹,没想到他们乱放箭,把我给射中了,那些人还说要把我抢走,吓得我赶紧就跑了……唉,真倒霉!”说着又是一阵委屈上来,更觉得肩头疼得厉害起来。
老阿妈忙把燕燕搂在怀中:“不哭不哭,闺女,不哭啊!都是他们不好,不怪你,不怪你。你这孩子,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家里人得多担心你啊……”
天黑了,老阿爸上了奶茶面饼,燕燕此时在老阿妈帮助下清洗了血污,换上了带出来的衣服,她也饿得急了。从早上出来就没吃没喝到现在,顿时吃得狼吞虎咽,一不小心就噎着了。
两人见她吃饱了,方问她从哪里来,欲去哪里。燕燕哪里肯说实话,只说自己要去幽州。老阿爸大吃一惊,劝道:“幽州在打仗啊,姑娘,你可不能去!就算你喜欢的小伙子在幽州,你也不能冒这个险啊!”
燕燕却异常坚决地道:“不行,我去幽州有急事,如果迟了,很可能……很可能我家里人就要遭殃了。大叔,我明天就要走。”
老阿爸弥里吉却摇头坚决不同意:“不行,你还伤着呢,幽州又这么危险。我看啊,明天我就送你回上京。”
燕燕不说话了,眼睛却在骨碌碌转着。只是她再有意,此时又伤又累,也是没有办法的。当晚睡着的时候,还是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眠,最后实在熬不住睡着了。一觉醒来,正准备悄悄溜走,却发现日已西斜。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一觉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由得傻住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在这对老牧民的帐篷里头过了一夜,或许是年轻力壮,或许是她携带的伤药甚好,这一夜过去,她已经觉得伤口没这么痛了,整个人的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于是更不迟疑,第三日清晨,她便悄悄起身,拿起随身的包袱,悄悄走出帐篷,解下拴在柱子上的乌云盖雪。
燕燕取下金制的耳环和发钗,挂在帐篷帘子上当作谢礼,牵着马悄悄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她才骑马而行,直奔幽州而去。
她此时一路疾行,便不敢再走官道,避开驿站,一直到了天黑,才发现一件事,就是自己这一晚,竟没有住宿之所了。虽说草原儿女,随处是家,但燕燕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时时筹备着做游侠离家出走,包袱打了无数次,终究这次出走用上了。但缺乏真正行路的经验就导致此时此刻,她连搭个帐篷毡庐的东西都没带出来。太阳西斜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够遇上下一个牧民的帐篷,可惜这次运气不好,一直到月上中天,还是前后左右皆是一片草原。
无奈之下,她只得找了一处山坡避风处,拿树枝叉在地上,厚斗篷盖在树枝上,搭了个最简易的避风小毡庐,这边拾了些干树枝烧着烤火。
月圆之夜,草原上风吹着呜呜之声,显得格外瘆人。燕燕坐在火堆边,惴惴不安,一阵风吹过,让她感觉遍体生寒,双臂搂成一团,水囊的水在夜晚格外地冰冷,又不好用革囊烤火,翻翻口袋,翻出几条肉干来,愁眉苦脸地啃着。肩膀又疼痛起来,但这时候也不好自己换药。
夜风吹拂,燕燕仰头看着月亮,只觉得自己格外凄凉,倚着熄灭的火堆,渐渐睡着了。黑暗中,似有沙沙的声音传来,远处有闪着幽光的眸子在走近。忽然身边的马尖啸一声,不停地挣着被捆住在树上的绳索。
燕燕骤然惊醒,站了起来,却发现火堆熄了,而马在不安地嘶叫,踢动。燕燕一转头,忽然看到了两双绿油油的眼睛,她不由得惊叫一声,腿一软差点跌倒。她意识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准备往系着乌云盖雪的树跑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刚有动作,便见黑暗中一道身影扑来,她甚至来不及拔刀,只能拿撑着斗篷的树枝一挥,恰好挡了那狼一下。
情势危急中,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在叫:“燕燕,燕燕……”
燕燕一怔,恍若梦中,不由得失声叫道:“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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