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督抚之争(三) 康熙四十八年腊月十七日,钦差审事尚书张鹏翮、内阁学士噶敏图一行抵达两江,船泊镇江码头。码头上俱都已洒扫整肃,备着一列雁翅排开的全副钦差仪仗,以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为首,早早率江苏阖省州县以上文武官员齐集,迎于江岸。江南的冬日可不比江北,便是再冷也是干脆爽利,这里教昨日后半夜的一场凄风冷雨飘打下来,道上的碎冰碴子犹在,踩着厚底朝靴接尽地气儿不算,如今一个个的又得站班列候,尽领江风荡涤意味,那湿冷的寒气就跟活脱脱冒冰水儿似的,吹在补服上是沁得骨头生疼。 今上南巡已届六次,天子巡狩,历来就多有殊恩于江苏的,单是最后头站着些个知县、守备里头,也大有赶着康熙四十六年恭逢盛事的官员,如今见了这般仪仗,自是不觉什么,只是自己随了跟督府兵卫似的站着,周身上下冻的难受,就不禁腹诽起来:或有觉着噶制台怕不是心虚的紧,不然也忒在意这位了一些儿;或也有觉得能令其如此待见的钦差,定非寻常,还不知这位尚书张大人是怎么个刚厉严肃的角儿,此番携圣命而来督查两江,怕不得再有多少红蓝顶子落马。 噶礼如此做派,张鹏翮在船内早有随行的侍卫打过前站禀报回来,确令他有些意料之外,不免心中犯了疑。初下得船来,张鹏翮红顶暖帽,一身的镶貂仙鹤补服颇彰气度,脚步一顿,当即便见噶礼等齐刷刷打袖跪地,北向望阙叩首,山呼道:“奴才(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张鹏翮与噶敏图一道背南而立,并受了江苏众官员的礼,而后目光居高临下地一径扫过众人,待礼毕后,方一脸矜严肃容的朗声宣谕道:“朕闻江南盗案有八百余起。著将朕旨转谕江南总督、巡抚,从速审完此八百余案。人命关系重大,总之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凡为督抚者,俱当体此语以行事。” “皇上好生殊恩与天地齐,奴才等谨遵圣训。”噶礼跪前一步,又是恭敬三叩首。张鹏翮这方扶了噶礼起身,又虚扶了一把其身旁的张伯行,“噶制台请起,列位请起。”复同噶敏图相顾一眼,朝二人笑道,“呵呵,今日这样的礼敬周全,噶制台、张中丞太与鹏翮情面了,不敢当啊。”“诶,这是说哪里话?张大人如今是再勘故郡,我等生怕尽不到地主之谊怠慢了,更别说运青如今钦差巡驾,这话我哪里当的起?哈哈,来来来,请……”一来一去,前边张鹏翮同噶礼一阵说笑,后头噶敏图自也寻了张伯行说话。四人亲近热络的出了码头,上了各自车驾,一众官员中,自有官署在南京的随行出城,余者皆各回公署,午后方才散了去。 进了南京城,张鹏翮并未立就钦差行辕,而是径直随噶礼去了两江总督府。总督府中门大开,连着几声炮响过后,将张鹏翮迎进了大门。总督府是四合的格局,从中路而行,过照壁、辕门、广场、仪门,便是督署大堂,抱厦五间面阔七间的规制,灰瓦硬山顶单层双檐,很是恢宏。让了张鹏翮坐于上首,奉茶寒暄毕,噶礼自袖中抽出一卷纸来,边打开边道:“晨间在码头上,我等恭聆圣训,这个江宁盗匪一案上,我必尽速拿获。呵呵,再不然,一个渎职的处分是跑不了的了。只运青此来,皇上可在宜思恭贪墨一案上,有所训谕?” 铺着红底福纹毡毯的厅中暖煦非常,与外间气候大不同,坐在椅上的张鹏翮将头顶暖帽取下,搁在手边,抬手一让噶敏图,和声笑道,“这倒不曾有,皇上旨意,我与敏图原就是督办而来,总是查了再讲,再有便是河工上的巡防查勘,并未有单独旨意。倒是制台这里题参在先,又照遵旨意先行查核,如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噶礼这厢只是摇头笑笑,起身把方才那卷纸递予张鹏翮,回了座上,不紧不慢道:“哦,这些我都已具折奏了皇上知道。宜思恭任内,江苏藩库钱粮共亏空四十六万一千两有零,这是已查实了的,至于藩库、粮道、河工上头的出入明细,也不急在今日这一时,容后我再找人细细缓缓地同你回就是。”钦差奉旨查案,照规矩原就是督责地方查清因由,报明详细,再行奏闻天听,拟议处置。现如今竟是总督直将两江情形上奏,事先更无知会,倒将正经钦差撇在一旁,落了个干净,纵然噶礼同康熙再亲厚,这也分明是逾矩越权的事,更别说张鹏翮此次南来,领着审事尚书的衔,专为办理此事,如此一来,纵然不下十分颜面也有九分,面上是无论如何也不好看的。留意着见张鹏翮眉头略皱了皱,噶礼又端起茶来,打了个哈哈,道,“说到此处,或还有些不便讲明之处,倒与运青有些关碍……我是个明快人,不揣冒昧,这里若说些事故,合着也只是同你二位商议的意思,并无别个。喏,赶巧孝先也在,就与我做个见证——” “啊,好……”张伯行陪在下首侧座上,这场合上自不会主动开言,不妨噶礼一时点了自己的名出来,只得应喏一声便静观其变了。噶礼这么大剌剌的将钦差包揽进去,也未免太过张致,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不其然,先时还可,待到此话一出,就连噶敏图也搁了茶盏,颜色为之一变,复杂地望一眼侧旁之人,张鹏翮总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并不在意噶礼这般矜伐托大,当即端然一撩茶盖,不过淡淡一句,“噶制台此话怎讲?” “数日前,总督衙门与江苏布政使司衙门的移文,陈鹏年无故不奉宪令,又无禀帖说明因由,后我这才接了淮安驿的牒呈,算日子,应是恰逢运青驻跸淮安的时候,不知可见着这位陈藩台没有?”噶礼谦敬的口气,但分明透一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