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了胤禟所言,面色登时难看起来。倒不全是因为这些话。自己来的路上,见着一妇人浑身重孝,在街角悲痛哭嚎,使了秦顺儿问过才知道,她家男人是内务府的匠人,向来在毓庆宫担着伺候花草的差使,不知是因了大内的什么案子,一众人都被拘了数日,送回来时她男人浑身是伤,熬不过一夜就命赴黄泉。孤儿寡母的,又哪里有申理的地方儿?因着状子涉了皇家,顺天府根本不敢接,支使着让去步军统领衙门那,到了地界,守军听说是这事,连门都没让进,想击鼓鸣冤,还没走近,便让人架起来丢了出去,还放下了狠话,再纠缠,仔细孩子的小命。无奈之余,不得已息了告状的心思,只是心中悲恸难已,这才在街角一放悲声。胤禛笃信佛法,听了心下不忍,便命秦顺支应了几十两银子与那妇人。心知这必是大阿哥逼打人命致死了,这些匠人又能与太子有何牵涉,不过是他胤禔想再给太子泼些脏水罢了。 胤禛不是悲悯众生之人,只这草菅人命落在眼摸前儿,又只是为了相互构陷出个罪名的影子来,胤禛心里就无法舒坦起来。胤禛在袖内暗暗紧了紧拳,也不掩面上不快,淡淡应了胤禟:“估摸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就是宣旨,我们也进去候着,再听听大哥怎么说。”说罢,并不理会胤禟,径直一人进去了,胤禟见了也不恼,反倒心底暗暗生出喜意来。 甫一过垂花门,就见胤禔挑了帐门出来。胤禔先是一愣,继而斜睨着二人,不冷不热道:“哟,四弟?九弟?这个地儿,四弟还能说是料理差使,怎么九弟你也跑这么勤快?” 胤禟冷冷一笑,不紧不慢道:“大哥您不是见天儿的来“关照”二哥么,弟弟我这儿,还不得见贤思齐啊?”胤禔被胤禟抢白一句,抹不开面儿,脸上青红交替,又寻不出词儿来反驳,狠狠瞪了眼胤禟,转向了胤禛:“四弟来的正好,皇阿玛有旨,往后胤礽的话都不叫奏。”胤禛面上不见一丝松缓,全是肃然,只是盯着胤禔:“敢问大哥,二哥说了什么?”胤褆被盯的极不自在,不由囫囵道:“总都是些悖逆之言,皇阿玛既不叫奏,他说了什么又有多少干碍?”胤禛看其一眼,只道:“若是大逆之言,我等担不起隐匿的干系!”说罢,便不再理他,自行掀了帐帘进去。 一缕日光晃过身前,胤礽愕然抬,战战兢兢的目光,从他早已是红得烫的眼眶中,夹杂着泪色与胤禛撞了个正着。这一瞬,胤礽眸子里,浑浊转了几许清明,俄而,便被愈来愈浓的祈求所取代。胤褆、胤禟两人跟进来时,胤礽也挣扎着起身子,胤禛才抽回目光,仔细看了看他。胤礽瑟瑟跪伏在帐子正中,颈子上仍旧挂着沉重的锁链,身子骨看着比巡幸途中更显羸弱,衣衫破败,须也虬结着,沾染的满是尘土草梗,眼眶凹陷下去,面上还是未干的泪痕。只见胤礽喉间动了动,满是希冀地看着胤禛等人,近似哀声一般的呜咽着,断无日前的癫狂之态,反像是溺水之人揪着根稻草般。胤禛细细听来,方知胤礽喃喃重复道着一句:“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还须代我奏明…” 胤禛只觉心口像塞了团棉花,生生堵的慌,拧了拧眉便掉头出了帐子。九阿哥胤禟缓缓跟了出来,站了胤禛身旁,沉吟着道:“四哥,事关重大啊,我觉着四哥应当代奏。”胤褆内里急躁,便连着面色也是暗,听得这句,断然怒道:“旨意不叫奏,谁敢奏?” 这句话出口,连带胤禛也是沉了面孔,道:“大哥,旁的不说,二哥就算成了现下这般模样,你我还是骨肉兄弟。方才句话是不是悖逆之语,大哥心里自然明白。赶着此等关节之处,你我若是不奏,自问问,良心可说得过去?”胤禔有些恼羞成怒:“老四,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良心过不去?方才我也说了,皇阿玛早有旨意,可不是我故意要拦着。”胤禛冷冷一笑,道:“大哥既是无心为此事担干系,小弟亦不强求,这就去和九弟一起奏禀了二哥所言,绝不牵扯大哥半点,如何?”胤禔被胤禛之言噎得面色转赤,双眼眯缝着更是透出些寒意,道:“看来四弟是铁了心思要保老二了?”还未等胤禛答话,一旁胤禟嘴角稍动,讥诮一般道:“瞧大哥这话说得,敢情大哥的意思是要把二哥……?嗯,可不是么,若无嫡,可就得立长了。四哥咱们可得仔细了,别叫大哥这未来的太子爷给咱们小鞋穿。”胤禛看了胤禟一眼,低声劝诫:“留神,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直把胤禔气得一跺脚,愤愤离去。 康熙回銮,虽说途中龙体染疾,相较下来,太医那头担的干系是最大,可圣驾打过了遥亭的一路上倒也见好,如今太医院自院使刘声芳以下,都能松下一口气,然而这头在康熙身前伺候的奴才却不是好便宜交代的。才回宫没个两日,顾问行就被做了样子,叫六宫都总管李德全当着一众领太监的面儿,因着伺候主子不得力的罪过,直眉瞪眼的狠狠教训了一通,还罚了三个月的俸银,弄了个大没脸儿,不过却是没撤了他御前伺候的差使。 这几年,顾问行在宫里俨然是一副新宠的架势,宫里面的侍候人等惯是会看山水的,巴结的紧,李德全心里头自然不对付,照说正好可以借着这个事儿撤了他的差,也算出一口气,不过在这个当口儿上,瞧着那些个近身伺候的一不留神就会触了万岁爷霉头,他便留了一手,正巧乐得看顾问行的笑话儿,况且有那几位爷的看重,自己也犯不上去争那一朝一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