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心有所思 动有所至-《元末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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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赵天龙正在花园赏景,忽见二弟子肖红书走了过来,将一个信封奉到了面前,道:“师父!”见信封正面刚劲有力的写着“面呈赵盟主”,五个黑墨大字,除此之外,别无它迹。伸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封,拿出信笺一看,登时脸色大变。

    肖红书自入师门以来,从未见到过师父如此凝重的表情,身为人徒,没有师父的授意,也不敢上前看一眼。

    这晚亥时时分,一个黑影逾出汴梁城墙,一路向西,没入了黑压压的山峦,在一个山坳停了下来,向一条汉子抱刀道:“不知帖木儿太傅深夜找草民前来,有何公干?”空气非常恭敬,但其中又隐含着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杀气。

    此人正是赵天龙。

    立在他面前的那条汉子道:“全国各地都有反贼活动,朝廷一时无法平叛,因此皇上密令:‘武林盟主赵天龙号召武林各门派人士,组建义军,讨伐叛贼!’”

    此人膀大腰粗,脸方鼻阔,穿戴华贵汉族衣冠,四十左右的年纪,原叫王保保,后更名扩廓帖木儿。

    虽然在至正十一(1351)年五月,红巾军在颍州颍上发动起义后,曾一度被元廷镇压失败,但是随着红巾军占领亳州、项城、朱皋。九月,克汝宁府,又克息州、光州,人数已达十余万,,元兵便不能御。

    赵天龙道:“承蒙皇上、太傅抬举!只是朝廷的所作、反贼的所为,尽人皆知。赵某就是号召,恐怕也无人响应。”

    扩廓道:“有道是:地在人种,事在人为。只要赵盟主你做了你该做的,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赵天龙深知元廷的狡诈,既然他能这么说,保不齐就又有什么诡计。

    当年所做之事已经令他悔恨不已了,哪里还肯重蹈覆辙,再次祸害武林?于是昂然问道:“我要是不呢?”

    扩廓森然道:“那就不好说了,只要你敢抗旨不遵,不用朝廷动手,只需我把你不该做的说出去,自然有人代劳……”

    当年赵天龙在得到女儿之后,就曾想过要反过来把他杀了,然而他要挟说:一旦自己有事,不仅元廷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就连江湖也是如此。赵天龙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如果把他杀了泄愤,自己的生死倒没什么,只是绝不能让家人和那个孩子有事。”权衡利弊之后,便暂且忍了下来。

    他顿时气红了脸,喝道:“那也是你逼我的!”

    扩廓冷冷地道:“难道你做这个武林盟主,也是我逼你的吗?”

    赵天龙嗔道:“你……”直气的说不话来,想到他心狠手辣,又要做危害武林的事,窝了十几年的怒火,一时间塞满了胸臆,心道:“这么多年了,也别再等了,现在他为传元廷密旨,微服到此,身边所带的人一定不多,这正是良机。索性拼死把他杀了,一了百了,免得他再害人!”于是张口怒吼,“唰——”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已拔出了短刀,使一招“狂风刀法”中的起始式“风起云涌”,夹着狂风从下到上,冲他,斜劈而至,势道凶猛。

    扩廓大吃一惊,万没料到他真会不顾一切的,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当下来不及招架,只得侧身左闪。跟着脚下一蹬,向后跃去。

    赵天龙扑了个空,脚下施展开“狂风刀法”的轻功“中风狂走”,手上使一招“分风劈流”挥刀猛追狂砍。

    其时月亮已在西侧。扩廓跃向了黑压压的山体。

    正当他快要贴近山体,退无可退时,身后的黑暗之中,突然寒光一闪,一个劲装结束,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挺剑向赵天龙迎面刺来。

    赵天龙赶紧变招,用一招“风驰草靡”舞刀抵挡。与剑一撞,顿时心中一罕:“这人年纪不大,武功则如此高强!”

    殊不知那仗剑客从小习武,曾拜多位厉害高手为师,在武学上造诣颇深,位居枢密副史,从二品,是扩廓的左膀右臂,名叫脱列伯。

    “呼呼嗖嗖”地赵、脱二人顷刻间拆解了七八招。

    脱列伯这个后生小辈,在武林盟主这个高手面前,竟然在短时间内不落下风。武功之高,倒也少见。

    突然,山坳间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一把明晃晃的断刀在赵、脱中间一插。

    脱列伯大吃一惊,赵天龙则微微一笑。

    来者正是断晓风。

    原来,白天他见赵天龙神色有异,便出口询问。赵天龙情知扩廓约自己来没什么好事,为了再将他牵连进来,便没有告知。他对赵天龙非常了解,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便暗中对他留起心来。到了晚上见赵天龙独自携刀出庄,便予以跟踪。

    断晓风用一招“招风揽火”舞刀豁开了敌人攻在赵天龙刀上的剑,自己接了过去。

    赵天龙会意:“其一,二弟的武功不及自己,敌爪的武功不及敌首,二弟是让自己腾出手来,去对付敌首;其二,二弟知道自己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杀敌首而甘心。”于是,继续挥刀攻向扩廓。

    扩廓出身在一个贵族的军人之家,后来又是独当一面的军将,对于武学也是内家,刚才见赵天龙与属下脱列伯过招时,便知赵天龙的武功比起当年长进不少,这时亲自拔剑一接招,更是深有体会。

    殊不知这些年来,赵天龙将对他所有的憎恨,都倾注在了武学上,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宰了他,以泄膺愤。

    赵天龙和他一接招,也是吃惊不小,心道:“这汉奸将心血都花在了害人上,武功倒也没撂下!”

    殊不知扩廓深知自己害的人越多,仇人就越多,再严密的保卫,也难免一疏,要想不被人杀了,那就只有自己勤在练武。

    原来,当年扩廓掳去赵梦姣,与赵天龙谈条件时,赵天龙曾一时愤怒与扩廓动过手,因此彼此都对对手曾经的武功有所了解。

    扩廓在与赵天龙拆了二十来招之后,便感赵天龙虽然刀法精湛,但是威力却减当年。

    赵天龙欲取扩廓性命而后快,招招不给自己留后路,式式都是背水一战,以近乎自杀式的。

    扩廓与他的武功只在轩轾之间,但不欲置他于死地,边守边冷冷地道:“你以为你断了刀,招数慈悲就成英雄好好了?我告诉你:‘我随时可以让你千夫所指而死,万刀所刮而分!’”

    原来,赵天龙当年在被逼做了不义之事后,便断刀改法,将授艺师父所传的刀法,变的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一来出于对被害人的愧疚之情;二来用以警醒自己勿忘深仇、警醒弟子,为人处世,要有善念,不可做事太绝。

    在旁人看来,他断刀变法倒是因他和同门加金兰的二弟,断晓风姓“断”之故,而他便含含糊糊的应是,其中真正的原因只有断晓风等当局者知晓。

    赵天龙被扩廓一说,登时冷静了下来:“我怎可如此冲动,就算今晚能把他杀了,我死了不要紧,可是妻女如何全身以退?还有仇儿?我这么多年的隐忍不就白费了吗?”想到这里,不再强攻。

    二人各跃开几步。

    断晓风的武功虽不及赵天龙,但在一阵疯砍狂劈之下,敌爪渐落下风,已到了只求自保的程度。这时见赵天龙停手,也不再紧逼。

    脱列伯赶紧趁机退远,只惊得大汗淋漓,呼呼气喘。

    扩廓向赵天龙傲然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吧!”带着脱列伯扬长而去。

    赵、断二人越回庄后,天还未亮,为了不打扰他人,便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后院,断晓风的房间。

    二人点亮了蜡烛,促膝而坐,都是一脸的愤怒。

    断晓风一拍椅子扶手,气愤愤地道:“哼!这个扩廓,真是阴魂不散。刚才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们!”

    回来的途中,赵天龙已向他说明了一切。

    赵天龙咬着牙道:“十八年前我就受他的要挟,干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今天,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二人谈论间,已是黎明时分,闻见门外有人走动。

    赵天龙朗声道:“来人呢!”

    门外一个身穿裋服的庄丁,应声推门进来,拱手道:“庄主!”

    赵天龙起身道:“将庄上所有人都叫到大厅去!”

    庄丁口口相传,不一会,大厅上便聚集了百十号人。

    大清早的众人便被赵天龙齐唰唰地叫到大厅,这可是建庄以来第一次,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纷纷窃窃私语:有的询问对方犯了什么错;有的猜想庄主会吩咐什么事。

    只有钱氏神情自若地端坐大厅左首。

    她知道相公昨日神色有异,夜里又不在房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尽管心里比谁都难安,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否则面前这百十号人,还不更慌了。

    片刻之后,赵、断二人不苟言笑地走进听来,厅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钱氏与弟子等亲近之人迎了上去。

    赵天龙走到厅前中央,转身向众人扫了一遍,见王厨娘、李总管都到齐了,叹了口气,道:“天要亡我山庄啊!”

    厅上众人顿时“啊”地一惊,随即面面相觑,心里寻思:“这断刀山庄可不是江湖上的一般门派,就连六年前庄主协助红巾军攻入汴梁,之后元廷收复后,不是也没怎么样吗?又有谁敢与断刀山庄作对,而且庄主还拿他没办法?”

    原来,在五年前赵天龙曾经帮助过刘福通攻破汴梁,后来汴梁被元廷将领察罕帖木儿率军收复,察罕帖木儿,即扩廓帖木儿之舅、养父。赵天龙仗着自己背地里是元廷的人,汴梁破攻后,就没有逃走,元廷也没有与赵天龙计较。

    赵天龙续道:“你们各自收拾一下东西,后花园的花丛中,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今日天黑之后,你们从密道出去,这件事不要让外人知道。”

    原来他早有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在听说庄内有密道后,又是一惊。

    钱氏急道:“老爷,出了什么事?”

    赵梦姣附和道:“是啊爹?”

    赵天龙绝然道:“这件事你们不必知道!”情知一旦说明缘由,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众人拖拖拉拉、哭哭啼啼,那还走得了吗?

    钱氏又道:“我们走了,那你呢?”

    赵天龙惨然道:“我有我的事!”仰天叹道:“十八年了,欠下的债也该还了!”转身瞧向了大厅中间悬挂着的一副中堂。

    那副中堂中间画的是一只鸟在汹涌的海面上展翅高飞。由于寻常人没有发现它棕褐色喙里面,隐含着一粒颜色相近的石头,还以为是只海燕,只有他才知道是一只精卫。画的两边分别附衬着对联,上联写的是:波涛汹涌任你滚;下联写的是:朗朗乾坤有我勤。横批:我心不还。字迹雄浑有力,坚忍不拔,绝非常人所能书写。

    整幅中堂给人以气势磅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感。

    赵天龙决心和扩廓同归于尽:一来以死来谢对被害人犯下的罪过;二来自己舍生取义,就算元廷要揭发自己当年对被害人犯下的罪过,也只是自取其辱,武林同道也不会再为难自己家眷。昨晚之所以放过扩廓,便是为了让家眷逃离险境。

    赵梦姣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留下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否则父亲也不会让众人收拾东西,晚上从密道走了,含着泪,摇着父亲手臂道:“爹,要走,咱们一起走!”

    众人纷纷劝说。

    二弟子肖红书带领众弟子庄奴、下人跪了下去,道:“师父,咱们一起走吧……”、“庄主一块走吧……”

    赵天龙嗔道:“我说了:‘我有我的事’!”

    威吓之下,众人不再言语。

    隔了一会,赵天龙霁道:“李先生,你把账房所有的银子清点一下,给大家分了吧!”

    李先生跪在地上拱手应是,表情凄然。

    断晓风知道赵天龙心中所想,道:“大哥,你要还的债也有我的一份。就让咱们来践行,从师兄弟到兄弟时,所立下的誓言吧!”语气甚为诚挚。

    赵天龙虽于心不忍,但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的脾气,多说也是无用。能与自己的挚弟死在一起,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当下也不多说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从外面看上去,庄内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和往常一样,可是各间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都在收拾自己要带的东西。

    赵天龙独自在后堂负着手踱来踱去,寻思:“扩廓那狗贼说好了给我三天时间,只要不走漏风声,今天应该不会来找麻烦。只要姣儿她们一去,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辜无仇走了进来,叫道:“爹!”

    赵天龙停步,转过身来,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辜无仇兢兢的道:“师妹在收拾。爹,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刚才见赵天龙在大厅上不说,料想可能是由于人多的缘故,所以现在过来试着问问。

    赵天龙点点头道:“嗯,你是断刀山庄的少庄主,应该知道——元廷无道,残害百姓,韩林儿等人率领百姓,在全国各地揭竿而起。元廷久讨不灭,于是皇上就派了无所不为的扩廓,来向我传达密旨,要我号召武林各门派帮会,组建义军,前去征讨。他给了我三天时间的考虑。哼!我赵天龙岂会干这等助纣为虐之事?”心想:“自己最终难免一死,到时家眷一定会一时接受不了,自不量力、争先恐后的来为自己报仇。现在藏头露尾地告诉仇儿,也好让仇儿早作准备,到时阻止他们。”

    辜无仇听后,倍感欣慰,原以为是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大事,到头来却是这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一脸的不然道:“爹,您多虑了!元廷腐朽,干尽了坏事,世人无不深恶痛绝。您大可奉旨号召,武林各门派帮会未必遵奉。这样……”

    根据武林各门派帮会联盟所立的规矩,武林盟主只可号召,不可号令。武林盟主的号召,麾下的门派帮会可以不与响应,但是有损武林规矩,为世人所不齿。

    赵天龙不等辜无仇把话说完,便一口喝道:“够了!你懂什么?”

    辜无仇直吓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爹,您别生气!无仇没有别的意思!”

    平日他总是被赵天龙和颜悦色的待着,连眉头也很少蹙,可从未受过这么大的难。

    赵天龙转念一想:“我怎可如此对他?他又没说错什么。”于是霁颜,伸手将辜无仇缓缓扶起,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扩廓阴险狡诈,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况且,我不会用自己的名节,来换取一时偷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姣儿她们,免得哭哭啼啼的走不了!”

    辜无仇红着眼圈,道:“爹,您跟我们一起走吧,只要您未奉旨,武林英雄是不会说什么的!”

    赵天龙正色道:“我说了:‘我有我的事。’记住,离开汴梁城后,带着姣儿她们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起来,更名改姓。不要为我报仇、不要问江湖世事,不到万不得已,更不要使‘狂风刀法’。无仇,我不求你能让姣儿锦衣玉食,但求你对她呵护有加!”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重心长。

    辜无仇道:“我知道了爹!”

    他从后堂出来后,心里寻思:“赵天龙死也不肯低头,难道武林中响当当的断刀山庄,就这样毁了吗?”越想越不甘心,径直走出了庄子,一路向东。

    经过一段路程,辜无仇来到了城北的河南王府门前,见四周没有旁人,便躬身向那门卫道:“在下有要事求见太傅大人!”毕恭毕敬。

    扩廓不仅为当朝太傅,而且兼河南王。

    两个门卫狐假虎威,可不将常人放在眼里,虽然对方携带兵刃,乃是断刀山庄的少庄主、武林盟主的得意高徒,并非常人,但是在两个门卫眼里,身着微服就是贱民。

    左边的门卫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抬腿向辜无仇踢去。

    辜无仇不等来脚贴身,左手已拿住敌踝,右手掀起一挑敌腘。

    那门卫痛叫一声,摔倒在地,痛个半死。

    右边的门卫大吃一惊,拔刀砍向敌人。

    辜无仇一闪身,一只手抓住敌腕,另一只手一劈。

    只听“咔嚓”一声,那门卫手肘折断,坐倒在地,哇哇大叫起来。

    辜无仇见通报无望后,便欲硬闯。这时,忽见一把利剑迎面刺来,于是赶紧拔刀抵挡。

    他只这么一挡转身间,对方已落到了门外。顿时一惊:“此人身法好快,比我犹有过之!”但事已至此,要想见到扩廓,只能硬着头皮上,于是狂风大作,挺刀向对方攻去。

    不出所料,仗剑客果然厉害,辜无仇只上前攻的几招,就被仗剑客反攻过来,只被攻的手足无措。

    仗剑客正是脱列伯。

    府中的守卫倾巢而出,团团将二人围住,挺刃为他呐喊助威。

    扩廓负着手立在厅中央,看着辜、脱二人的酣斗,对辜无仇的表现嗤之以鼻。

    不一会,随着一声“啷呛呛——”兵刃落地,辜无仇狼狈不堪地被两个守卫押了进来,旁边跟着脱列伯,一手持刀、一手握剑,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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