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善为与为善-《九州风云录》


    第(2/3)页

    成是非撅着嘴,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之后说道,

    “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古怪,他要是想借钱,之前元大哥问他的时候,他为何不开口?不过后来看他那样,好似真的很需要钱。我又想帮他,可不知道如何去帮。然后我又不明白,他为何说借,要知道,这样的相遇,如何算得上借呢?那不就是要么?”

    张仲谦看着成是非,正色说道,

    “小非,你从小在平南城中长大,所见可怜人,最多也就是城中的乞丐了吧。你姐夫我出门在外,走南闯北,见得可就多了。有句诗说得好,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你别看士农工商说得这么好听,虽然我们商人地位不高,但是日子其实要过得比农人好上太多。农人大都靠天吃饭,可这年景可不都是年年风调雨顺的,一场大旱,一次大水便能让许多人熬不过去。”

    元夕在旁也仔细听着,虽然师父与他讲过天下人的生活,也说过人间疾苦,但是师父讲得不多,只说等他将来有机会自己亲眼见到了,才能感受得到那种言语表达不出来的情绪。

    忧他人之苦,愁他人之命。

    元夕不懂,他人之忧愁,苦命又与我何干?这与师父讲给他的道理好似背道而驰。

    师父便与他说了一句圣人说过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独善其身也好,兼济天下也罢,你所得到的,未必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易。心灵上的所得,不也是自己付出所换回来的东西么?

    至于种田一事,他还是很清楚的,但是农人是否苦,他则感受不大,因为他在天虞山这些年,王李庄每年的收成都很不错,而他用那些山鸡野兔换米的时候,谁家都是有余粮的。

    张仲谦继续说道,

    “你姐夫我是个商人,很多读书人认为商人重利,为何会如此?因为我们做买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也就是所谓的利。可是仔细想想,农人耕种,不也是为了收成么?这难道不是利?读书人,口里说着忧国忧民,依我看,若是不给他们那么多俸禄,吃不饱饭的时候,谁还去忧国忧民?不还得先考虑自己不被饿死?”

    看了眼元夕,张仲谦说道,

    “让元公子见笑了,说了些题外之言。”

    元夕摇摇头说道,

    “我觉得张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师父与我说过,万事万物,首先要求得一个活着,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才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便要求他去做一个圣人,这是很不对的一个想法。反正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人得先活着吧。”

    张仲谦点点头,看着成是非说道,

    “小非,刚刚元公子说的,至少得先活着。你想,天下穷人何其多?不是我张仲谦看到了,给个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钱给出去很容易,但是给出去之后,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结果,那才是真值得想一想的。有句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便是这个理儿。那位叫陈岁岁的少年,恐怕是想着如果我们的人不讲理,上去伤了他,他便由着自己受伤要些损失吧。”

    说到这他转头问向元夕,

    “是这样吧?元公子。”

    元夕点点说道,

    “怕是如此,,刚刚你们二人也看到了,他取树皮的时候,指力不错。这陈岁岁虽说功力不错,却并未仗力为恶,这便是我愿意帮助他的原因。”

    这时成是非开口说道,

    “元大哥,那你岂不是破坏了陈岁岁的计划?”

    元夕说道,

    “此法虽说他能占些理,可终究不是正途,况且咱们的商队,我也不想这种不讲理的事情出现。”

    张仲谦跟着说道,

    “此事在我,是我叮嘱得不够,回头我再交代一下。”

    说完他继续说道,

    “再说回那个陈岁岁,按照元公子的说法,他没有上来劫车,又或者行偷窃之事,已是好事。有句话叫什么,穷生恶胆,富生良心。咱先不说富生良心对不对,毕竟还有句话叫做为富不仁。单说这穷生恶胆,这并不是说穷是一个人的罪。而是说当一个人生活困苦到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便会为了这个‘活着’二字,不顾一切。或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或干些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勾当,又或者卖儿卖女,人不当人。小非,你想想,这其中所谓的恶有区别么?”

    成是非想了想,然后说道,

    “有,卖儿卖女无人骂,偷鸡摸狗人人打,打家劫舍怕咬牙。”

    张仲谦笑道,

    “说得还挺押韵,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

    然后问元夕,

    “元公子怎么看?”

    元夕说道,

    “如果用善恶划分的话,那便都是恶,没有什么区别。恶便是恶,何来大小之分。师父与我讲善恶的时候,说过,所谓大小之分,不过是世人内心所能容忍的尺度罢了。卖儿卖女,对他人而言,与之又有何关?可对于被卖的孩子而言呢?穷者说,找个好人家,还能吃饱饭,而富人花了钱,心安理得,还有人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这件事我不是被卖的孩子,我不多说,不过我想,但凡可以的话,没人愿意卖儿卖女吧。”

    张仲谦看了眼元夕,没有说话,不是元夕说得没道理,而是他确实见过,不把亲闺女当己所出的狠心父母。

    这人心百种,总有些大体和个例不是。

    元夕继续说道,

    “至于偷鸡摸狗也好,打家劫舍也罢,不过是前面的损失小了些,受害者能背地里骂上几句,而遭受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那些受害者多是损失惨重,甚至有性命之忧,所以谓之大恶,最是不容,也是最怕。”

    元夕看向成是非,然后问道,

    “小非,如果给你一身本事,而你吃不饱饭,没办法,你会怎么做?”

    不等成是非回答,他又问道,

    “如果你的本事不足以逃脱官府的追查,而偷东西,更不容易被发现,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没有本事,偷也偷不了,就剩一身力气呢?可没有田给你种,你会去要么?”

    成是非没有回答,但他自己在思考。

    元夕说道,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做那大家都为之唾弃之事。而当别无选择的时候,便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是一旦步入那一步之后呢?心中会如何想?会不会有一次之后再有第二次?久而久之便是习惯了?忘记了心中的愧疚与不安?那陈岁岁,我相信他的内心里是很抗拒这件事的。”

    张仲谦接着说道,

    “确实如此,当他说出那个借字的时候,对他而言其实比上一个要字要好上许多。小非,你也许觉得于我们而言,借和要好似一样,可是你细想一下,咱们平南城中的乞丐是如何乞讨的?古人有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人呐,都是有自尊心的。光是一个‘借钱’二字,那陈岁岁说出来是何其艰难。在自尊与母亲的病重面前,他选择了退让。所以我借钱给他,便是救急。小非,给与借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的确确没想着他能还,或者要他还。”

    成是非想到元大哥与陈岁岁的对话,然后抬头问道,“元大哥,你是不是想要帮他来着?”

    元夕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不过是在讲道理罢了,我认识他了,便可以借钱给他,至于要不要他还是我的事,他想不想还,是他的事,对吧,张公子。”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拿起那块树皮说道,

    “这个特殊的借据我还得好好保存着。”

    成是非一脸不解,开口问道,

    “姐夫,怎么?你还真打算回来的时候管他要钱?”

    张仲谦笑道,

    “当然不是,咱们归来的时候,哪有时间去什么陶家堡,还不够费时的呢。之前我说过,商人重利,事实上,对于商者而言,信才是最重要的品质。但凡做买卖的,都爱与诚信者打交道。这样才能你来我往,互惠互利。而失信之人,可能一时占得蝇头小利,其实是有失人心,做不成大买卖的。这张借据,算是一个信的凭据吧,是他陈岁岁的信,更是我张仲谦的信。”

    元夕看了张仲谦一眼,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对他的好感,更提高了几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