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抢亲(万更)-《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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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堂神将的称号不是白来的,林擎在名义上有节制天下兵马的权力。当然现在这个权力分在三个人手里,陛下的明旨、姚太尉和林擎一人一半的虎符,三样加起来才可以调动天下兵马。但在名分上,林帅是东堂所有将士的上级,他的令牌,所有将士见者让路是必须的。

    季怀庆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铁青。

    今天的任务有两桩,一在明,一在暗。季家受到邀请,在明,公然以铁甲战船面貌出现,反正季家一向是这种风格。他属于大皇子麾下水师,船上安排了五百精兵。

    另有一支是天京水师,直接由京中指挥,悄然顺水南渡,追着唐家大船而来。这是一批号称“水鬼”的东堂新兴军队,早期由宜王殿下自天机府筛选了一批人,再加上各军中选拔的体质强壮会水的士兵,亲自组建操练,后移交姚太尉亲自管理,这些人由一位姓刘的将领率领,主要潜伏在水下,伺机暗杀。

    两支军队都是同样的任务——解决掉大船上所有的门阀子弟!

    当然,姚县丞不能算,林飞白,则大家心照不宣。厉家厉笑是女子,厉家也素来忠君,自然也不能算,除此之外,都在必杀名单上。

    本来这种命令没有什么好质疑的,尽力去做罢了。但是忽然文臻引了无数百姓去船上,唐家居然也敞开了大船允许一部分百姓上船,那这事就显得麻烦了。

    对于季怀庆来说,这事不麻烦,他是门阀子弟,巴不得所有竞争对手都死,这回的公差出得心甘情愿。百姓上船又怎么了?都是些低等贱民,难道还要为了这种草芥一样的玩意,失去将其余门阀大伤元气的机会?

    但天京来的刘将军不同意,毕竟周边百姓船不少,上船的也不少,一旦打起来难免死伤,到时候御史弹劾,百官问责,他虽是个左将军,在高官如云的天京却不算什么,到哪里招架得起。

    为这个,两人已经吵了好几架,季怀庆对文臻越发恼火,而刘将军也在咄咄逼人的季怀庆威胁下,干脆下了季家大船,在自己船上指挥水鬼。

    事情不顺心,季怀庆本就储了一肚子火,众人看他脸色铁青,都凛然不敢言语,半晌,却见季怀庆忽然龇牙一笑,阴恻恻道,“既然是林帅护着的人,咱们怎么可以不理不睬?等会将有乱子,在海上漂流着误伤了怎么办?来人,去把人接上船。”

    众人心领神会,答应一声,便要去办。

    季怀庆满意地啜啜牙花子,正准备回头招呼季怀远,忽见季怀远大步上前来。

    ……

    总舵和控制房门口,一大群人围着吵吵,好半晌才得出一个合理的方案,一边去向公子禀报,一边将部分最要紧的杀伤力最大的机关调到半停止状态。

    这种半停止状态,比较方便开关,比完全停止状态重新启动要节省一半时间,可以说只要不是遇上冰山或者遭受很快很猛烈的撞击,都来得及处理。

    唐家这些属下议定了这个对策,觉得算是妥当。都舒了一口气,心想公子现在可能在拜堂?就算公子一时无法处理,这样安排也问题不大。

    然后众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面面相觑一阵,有人惊叫,“里头为什么一直没有惨叫或者机关触动声音?”

    屋子内。

    德高望重的身形变成了一条泥鳅,细滑柔软,可以做出各种奇特的动作和姿势。

    他有时候腿高举过头,拉出一条竖的一字马,避开两条窄窄的并行的细线。

    有时候岔开双腿,叉到近乎劈叉。就以那样的姿势,走过一段交叉的线。

    有时候忽然身体横着一张纸一样,蹭地飞过一段拦腰的线。

    有时候又扁扁的趴下,散开发髻,扁扁地游过一排只到小腿十分密集无法跨过去的细线。

    有时候他像在跳舞,有时候他像在打拳。有时候他像个多动症,有时候他还需要入定——一条线会打横无声无息地推过来,如果他继续前行,就会被拦胸截到。

    他就这么姿势扭曲地向里走,虽然累得额头有细汗,神情却颇轻松。

    不能不轻松——如果有谁三天两头被扔进宜王府那比这个还庞大三倍的机关总控房内锻炼身法,也会非常轻松的。

    不轻松的话,在宜王府那间黑屋子里早就死了吧?

    这间好歹因为和隔壁连通着一道水晶墙,以便观察机关情况,因此还透光呢。

    外头还在吵着,他已经越过了这屋子里头牵丝绊藤的无数细线,到达了那处透明的水晶窗前。

    隔壁总舵屋子里,只剩了那罗盘手一个人,此刻他的碗丢在地下,汤水泼了满手,手在不住发抖,人也在发抖,但张嘴想叫,却叫不出来。

    德高望重隔窗户看见,满意地笑了。

    文姑娘的毒,也是挺好用的。

    和殿下真配。

    然后他一拳打碎水晶窗户,跳入隔壁,两步到了门边,在那些人发现之前,咔哒一声,锁死了总舵的门。

    外头惊叫声起,他对着里头那个惊恐的掌舵人,龇牙一笑。

    “你好。打扰了,殿下派我来砸船。”

    ……

    喜堂里一片喧闹。

    眨眼之间,新娘和新郎齐齐受伤。

    唐羡之一口血喷在文臻前襟,幸亏嫁衣是红色的,倒也看不太明显。

    文臻扶住他,一时心中乱糟糟的,有点茫然,有点意外,有点歉意,感觉唐羡之握住自己的手指冰凉,忍不住便问:“你怎样了?”

    唐羡之同时却也在问:“你怎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旁边赶上来的人听着,虽然现在一团乱,也忍不住微微笑,若不是碍于身份和情势,大概便要打趣了。

    文臻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她外表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体内却因为那震动,感觉又有一根针将碎而未碎。

    她至今已经炼化了三根针,其中两根是在方仁和拔苗助长的情形下碎了之后炼化的,如今又有一根到了临界,此时却没有机会去试图炼化。

    唐羡之按住她的腕脉,文臻只觉一股热流汩汩而入,立即试图缩回手,“别,你受伤更重,等会还……”

    话说到一半停住,等会还,等会还什么?等会还要面对自己或者燕绥捣乱吗?

    实在有点吃里扒外的感觉了。

    文臻有点抵受不住道德的谴责,十分坚决地退开,那边有人上来帮她整理衣裳,好在都是深色衣裳,材质讲究,两人稍微整理一下都已经看不出痕迹。

    唐家的下属行动力很强,一部分人下楼拦住试图张望的宾客,一部分人安抚在堂中受到惊吓的宾客,还有一部分人则快速扛来工具,几乎眨眼之间就修好了板壁和楼梯,收拾补充好了弄乱弄坏的物品,几位管事妙语连珠,很快便令大家笑语连连,气氛重新恢复了喜庆和热烈。

    文臻听见有人低声提醒唐羡之,“吉时要到了。”

    文臻看一眼空空的长辈上座。

    闻老太太在不在,这堂都一定会拜的。

    红绸扎就的彩球送了上来,唐羡之牵了一边,文臻羞答答地牵了另一边。手指顺手摸了摸彩球。

    隔间的门开启,喜乐奏起,宾客咸至,新人缓缓而来,迎着一张张不知道内里乾坤面上都笑容柔和的脸。

    每张脸都洋溢着喜庆的笑,伴随着滔滔不绝的吉祥话儿。

    ……

    有人缓缓上了唐家楼船第一层的舷梯。

    ……

    黑甲战船上季怀庆刚刚回头,就看见季怀远电射而来,一把将他从舵边撞开。他跌落在地,大怒刚想呼喊护卫,一转头却看见棚顶上落下几条黑影,而自己的护卫早已一个不见。

    ……

    德高望重一拳打晕那个掌舵的高手,对着指南针确定方向,用配备的瞭望筒对着黑沉沉的海面望着,等着那边的信号。

    ……

    甲板上的普通贺客都抬起头,冲着红灯高悬的高楼处作揖,为这别开生面的海上婚礼作贺。

    银红的袍角拂过深红的扶梯,黑色的锦靴踩着厚厚的红毯不疾不徐。

    ……

    在几名不速之客的围攻下,季怀庆三五下就被季怀远如钢爪般的手勒在了脖子上,季怀远的指骨因为用力过度在格格作响,季怀庆的喉骨也发出同样瘆人的响声,他惊恐地瞪着季怀远,发现自己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大哥,此刻眼珠发红青筋毕现,杀意与憎恨如刀锋。

    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行了。正事要紧。”季怀远才咬咬牙,稍稍松了手指,低声喝道:“下令舵手和水手升甲,全速前进!”

    “你疯了——”季怀庆瞪大眼睛,全力挣扎着嘶喊,“为什么要升甲!船头升甲那是玉石俱焚的招数!我们和唐家楼船只隔五里!全速的话万一他们慢一点就会撞上!”

    季怀远忽然古怪的一笑,季怀庆看见那样的笑容,忽然浑身汗毛一炸,被不祥的预感惊得连血都冷了。

    然后他听见季怀远道:“对啊。不如此,又怎么能让我亲爱的弟弟,舍身取义,与敌同沉呢?”

    ……

    人群喧闹至最高潮的时候,忽然鞭炮齐响,向深黑夜空甩出无数红色星花,随即烟花如玉树蹿上云霄,曳出七彩流丝漫长过天域,再坠落星华如雨。

    那双黑色的靴子,不急不慢上了第二层舷梯。

    高楼上一声“同喜。愿新人百年好合。”锦垫上纷落红色纸屑,伴随喜钱红包漫天洒,无数人欢笑争抢,同享这喜悦与荣光。

    银红的袍角转过第三层的楼梯,踏过刚刚修补好的楼梯,吱嘎声响被万众欢呼声所淹没。

    从他的角度已经可以看见喜堂。

    喜堂前,龙凤飞舞,喜字高悬,红烛光照,新人俪影成双。

    ……

    黑色的巨帆齐齐张开,鼓足了风,像夜色里猛兽悄然张开翅膀。

    黑色的大海倒映今晚月色蒙昧的暗光,长长的,惨白色,像一条线拖拽着旁边的海岛。

    海岛边停下一艘小船,爬上岸三条人影,两个纤细影子搀扶着中间一个影子,骇然回头看着那海水层层波动,黑色的巨翼无声而迅速地切过天际那一轮苍月。

    那流线型的黑甲战船,以一种一往无前的霸烈姿态前进,它原本黑色铁甲的船头,已经换了雪亮尖锐的刀锋一样的厚甲,暗夜海上,似一把巨刃,刺向不远处那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的楼船。

    一霎,数里。

    海岛上,君莫晓瞪大了眼睛,闻近檀捂住了嘴,闻老太太聆听着海风里不寻常的动静,脸色铁青。

    ……

    砰一声,门被撞开。

    怕自己那些转黑的粉围攻,把自己关在舱房里的商醉蝉,忽然大步冲出了他的舱房。

    他脸色铁青,脸上还残留着睡眠留下的印子,穿的也是寝衣,光着脚,连鞋都顾不上穿,便冲上了甲板。

    他来到甲板,看见的是披红挂绿,歌舞升平,食物和鲜花的香气盈入鼻端,甲板上有专门的歌舞妓和杂耍艺人在献艺,人们载歌载舞,欢笑声,鼓点声,喝彩声如浪不绝。

    而海面平静,四面一片漆黑。

    他恍惚地站着,不知道眼前的是梦,还是刚才梦里那恐怖巨响呼号惨叫是真。

    可是,是真又怎样呢?这些人们,轻薄肤浅,因为他一幅画爱他,打扰他,疯狂追逐他,侵犯他的生活和一切,再在将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之后,因为别人的一幅画弃他而去,还要践踏他,伤害他,再次侵犯他的生活与一切。

    那么廉价的爱与恨,最后都要他来承受。

    他已经被索取得满身伤痕一路风霜,又凭什么要为这些浅薄的人们再次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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