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是没名字-《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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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这梦让我思来想去,”陈惇道:“就是想不明白预示着什么。”

    “听说将要大魁天下的状元郎,都会有异梦,会有神人告知考试成绩,”就有迷信的学子穿凿附会道:“会不会是解元郎你将要高中今科榜首啊?!”

    陈惇哈哈一笑:“若是这样的话,那神人应该是执笔的魁星啊,怎么会是拿着武器的金甲卫士呢?”

    众人点头,这时候吴兑方才道:“你们难道忘了,他做梦的时间是十三日,正是地震前一日!那铁牛分明是地牛,想要挣脱地缚,翻身出来祸害人世,结果被神人施展神力,压了回去!因为搏斗太过激烈,所以地震不止一回!”

    众人连连惊呼,竟不由自主相信了七八成,都道:“那这样说,这神人有大功于世,该受我等顶礼膜拜,一定要找到他才是!”

    绍兴解元陈惇做梦梦到金甲神人将翻身的地牛压回了地底,这件神乎其神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那数千名学子将这件事情说的天花乱坠,导致京城上到权贵,下到庶民,男女老幼,无人不知,人人都在议论真假。

    “不过是想出风头,吸引注意罢了。”这是李默的想法,他对陈惇是向来不友好,不惮用各种恶意揣测他。

    “难道是有人授意他这么说的?”这是许多有理智的官员像徐阶的想法,难道有人想制造一种变“灾祸”为“祥瑞”的舆情?

    “这小子果然不甘寂寞,又要整出点幺蛾子了。”这是锦衣卫上下的想法。

    京城的治安官倒是觉得这事情不是个坏事,因地震而造成的不稳定的人心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大家烧香拜佛,帮忙寻找那个神人的化身,以至于许多寺院偷偷在神像上悬挂红绸,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果然收到了不少香火钱。

    很快陈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永定门,在永定门西侧的伽蓝寺中,他宣称自己找到了梦中的神人,就是殿中供奉的伽蓝像。

    这下京城百姓又轰动了,纷纷驱车前往城门探看这有大功于世的神人是什么模样,然后就发现这座庙宇简直破烂地可怜,巴掌大的地方,大殿还不及京里大兴隆寺一个僧人的卧房大,但这仅有十五六人的寺庙中,却悉心安置了数百灾民,僧人把自己的口粮都拿出来救济灾民,把自己化缘得来的香烛炭火,都用在了难民身上。

    难民之中,也有得病的,甚至还传染了僧人们,但被问起来的时候他们回答:“佛无定法,众生的苦难就是我们的苦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赞叹不已,见到伽蓝像上发旧到已经看不出红色的丝绦,纷纷顶礼膜拜,对陈惇的说法再无疑虑。

    伽蓝寺的门槛被踩烂了七八条,但没关系,一百条门槛都有人捐了,大大小小的布施纷至沓来,一笔笔香火钱被诚心诚意地奉上,很快伽蓝寺便筹集到了数万两白银,宣布扩建寺庙,重塑金身,热火朝天地开工了……数万难民通过兴修佛寺而存活,而促成这事的陈惇事了拂衣去,连主持想要给他筑钟以记功德,都被他免了。

    ……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十五这一天,轰轰烈烈的京察开始了。

    本朝对文官的考核之法,分京察、外察。京察亦称内计,考察对象为在京朝官。外察亦称外计,考察对象为地方官吏。

    京察六年一次,在巳、亥之年,外察三年一次,即丑、辰、未、戌年。管理京察的,是六部尚书之首的吏部尚书会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共同负责,今年因为与往年不同,是京察外察一起来,所以考察对象是全国所有的地方官员及下属、以及京城的京官。

    有考核标准如下:“四格”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以上被察官吏具疏自陈,听皇帝裁定去留。但事实上,其考察还是去留权一般还在吏部尚书手上——这就是为什么吏部尚书如此尊贵,和首辅分庭抗礼的原因。

    当然都察院的职权也很重要,确定官员去留后,居官行为不当即有遗行者,再由科道官纠劾,谓之拾遗。

    这段时间里,两京官员都规规矩矩地,甚至可以用噤若寒蝉、度日如年来形容。以往每个衙门里都有的旷工现象,现在都没了——都在自己的值房里正襟危坐,既不串门,也不交头接耳。

    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感到了紧张的政治气氛!以往的考核,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但现在不一样,李默怎么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他和他的党羽已经揪核出了严党数十名骨干——共得老疾者二十五人,贪二人,不谨一百零二人,浮躁浅露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随后科道拾遗又论罢十余人。共计处分官员一百八十人,其中削籍为民者五人,令致仕者二十五人,冠带闲住者一百零五人,降级外调者四十五人。

    而这些身在名单中的人,此时就聚集在西长安街的严府中,焦急惶迫不知所措。

    佥都御史鄢懋卿,兵部右侍郎魏谦吉、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刑部右侍郎何迁、右副都御史董威、佥都御史张雨、顺天府尹孟淮、户部侍郎胡植、光禄少卿白启常、右谕德唐汝楫、南京太常卿掌国子监事王材(这家伙挂了个南京的虚衔,还未上任)、太仆丞张春以及严嵩的女婿广西副使袁应枢等数十人,纷纷围坐在严党智囊严世蕃周围,向他哭诉李默的狠毒。

    严世蕃已经好言相慰了许久,眼见这些人还哭诉不止,不由得露出烦躁的神色:“……早都跟你们说了,今年李默要收拾你们,让你们把屁股擦干净,你们哪个听话了?让人揪住了小辫子,才恨自己不是和尚?!”

    “哎呦小阁老,”鄢懋卿就道:“那李默是早就抡圆了膀子要干这一仗!考察之法已经成了他们李党党同伐异的工具,他们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大肆罢免咱们!就算咱们各个两袖清风,各个才能杰出,那还是要倒在他李默的手上!”

    “是啊,”众人纷纷道:“难道就坐视这李默如此嚣张?”

    “今年本来只外察的,”严世蕃道:“但皇上不放过咱们,非要让咱们严党,谢罪天下啊!”

    要说今年是大计之年,严党从去年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因为对每一个阵营来说,京官外官基本上一半一半,哪怕李默借故将严党的外官都黜落了,只要京官没问题,外官就还能提拔。但现在明显是皇帝要拿严党平息地震之后,天下百姓对“政不通,人不和”的怨气。

    听到是皇帝的意思,所有官员只感觉一股寒气窜到了头顶中,哆哆嗦嗦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觉得咱们严党声势浩大,有点威胁了,”严世蕃道:“便要借着地震和京察拿咱们开刀……但究竟是一刀子捅死,还是放放血,你觉得皇上是什么想法呢?”

    被问到的顺天府尹孟淮面色发白:“下官、下官怎么知道?”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李默即使手握大权,杀伐无忌,也没法将咱们一棍子打死就行了。”严世蕃道。

    严世蕃能有这话,心中也是有把握的,很快严嵩身边的老仆出来:“相爷让大家伙儿都回去,该自辩的自辩,该挂冠的挂冠……天塌不下来。”

    严世蕃睁开眼睛,见户部侍郎胡植还逡巡在原地,没有离开,就道:“你还有话说?”

    “是为了小儿胡士彦……”胡植凑到严世蕃身边,道:“他不是中了乡试,来参加春闱吗?”

    “知道了,”严世蕃不耐烦道:“到时候会给你字眼的。”

    “不是,不是。”胡植一喜,然后才把一甲楼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严世蕃。

    严世蕃的眼睛一沉,一股怨毒从他的眼里射出来,“……贪官剥皮?我们严家还没垮台呢,他们就敢这么说,若真垮了台,岂不是叫这些鸡群鸦属给说到不堪入耳?”

    等他回到后堂,见到了闭目养神的严嵩,才怒气冲冲道:“要不然咱们都豁出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即算两败俱伤,也要让这些不可一世的小人都尝到滋味!”

    “你又怎么了?”严嵩问道。

    “咱们养精蓄锐,按兵不动,便让人以为咱们是强弩之末,束手无策了呢,”严世蕃道:“连一帮士子都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难道在别人眼中,咱们是真的势微力颓,大厦将倾了吗?”

    “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看到的吗,”严嵩道:“示敌以弱,以退为进,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严世蕃道:“我就多多给他,看能不能撑死他!”

    这一次,李默大肆罢免,只见一份名单上,六七成都是严党,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严嵩方才指使兵科都给事中上疏弹劾李默“废法行私……以清仕路”,认为李默已经将考察官员的大计,变成了专意攻伐严党,党同伐异的工具,这奏疏肯定是有了效果的,因为被留中了……

    要说皇帝本来就授意李默贬斥严党,怎么还会被这话所触动,那是因为这位给事中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如果再继续纵容李默如此,那就是为以后的京察外察开一个坏头,本来以前大家京察最多不过虚应故事,彼此相安无事,但现在就会挑动党争,从今以后的每一次考察,都会之沦为各个集团互相攻伐的角斗场。

    那当然要让皇帝警惕起来了,要对严党下手,也要再三思虑一下。

    这一手是奏效了的,何况严嵩还有一个大招,全在即将入京的赵文华身上。胡宗宪用兵大利,破贼周浦,俞大猷、唐顺之破贼于海洋,赵文华得意洋洋地宣告水陆成功,江南清晏,奏请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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