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那约莫是夏侯家暗卫出身的武者说完了两句话,垂首不言,夏侯轩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他既生性慎重,便尤为不喜欢这种超过预料的变化。 被同为宗师的章左声暗算,打散了气机,若是下三品时以外门功夫筑基的武者,还剩下了一身的体魄。 可若是儒门这般养气登楼的武者,气脉逆行冲撞,便当真如同废人,手脚不能发力,否则必然百脉剧痛,难以遏制。 已经落了个这种下场,却还要往一叶轩而去。 难不成觉得靠自己一张嘴便能说服一叶轩此时弟子不成? 果然腐儒。 他嘴角习惯性抽了一下,扯出嘲弄的弧度,看着自己布下的暗子,知道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迂腐男人,自己素来喜欢锦上添花的最后一落子,这一次算是惹出了麻烦,身后女子心性自己了解,她会如何行事更是清楚。 夏侯轩轻呼口气,将那丝丝燥气压下。 旁边江澜闭了闭眼睛,然后张开,安抚旁边豁然起身的吴穹,然后朝着身后面面相觑的众多武者,深深一礼,道: “一路至此,澜多些诸位高义相助。” 司徒彻想说些什么话,却又只是沉默。 所有武者都有些沉默,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说话,突然觉得有些心中烦躁地厉害,再往前看去,那如一枝青莲的女子看着他们,背后是空阔的长道,两侧风起,少女鬓角黑发微动。 再往远处是一叶轩高耸山门,因为离得近,便如同擎天巨柱一般,冲天而起,看不着往日里青竹葱葱,一片黑压压仿佛要倾倒下来,倒是衬得这少女身子单薄许多,仿佛从那山上吹来一阵山风便能够将她折断。 江澜神色平静,施完这一礼,再取下了腰间一枚玉佩,玉色通透,上面浮雕江河波涛,江水青碧,与玉色相得益彰,显见价值不菲,递给司徒彻道: “此后路途不远,澜可自行,诸位各请还家。” “这一枚玉佩可在当铺当去些许银两,便当谢礼。” 司徒彻下意识回绝道: “这如何使得,我等,我等……” 江澜开口道:“知道司徒大侠诸位是因为道义而来,但是其中诸多折损,人生天地之间,并非独自一身,也有妻儿老小抚养。” 声音柔和,周围很安静,司徒彻感觉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出的窒息感觉,江澜微微一笑,拉起他手掌,将那价值千金的玉佩放在他手掌上,这玉佩很轻,却仿佛拖着了沉重的昆仑山,司徒彻所修是费破岳所传下来的外门功夫,力道猛烈,此时手掌竟然在微微颤抖不停。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但是喉结上下动了动,只是发出了沉闷的痰声,那边因着距离比较近,而显得越发高大的一叶轩山门在他心里面投落下来阴影。 每过去一息时间,就让他的勇气褪去了一份。 若还是少年时候,在江湖闯荡,自然无惧厮杀,连刀在身上拉开口子都觉得酣畅淋漓,这十数年间攒下家业,娶了妻子,有了孩儿,也将母亲自扶风郡下县城接了过来。 安和的日子以及家人未曾折损他的勇武,却令他的心性柔软下来,不复原本那么刚硬。 就如同刘陵说的那样,家中青梅熟透,却再没有酒味,这样的话最是能拨动他的心境,手指颤了颤,下意识将那玉佩反手握在了手中,却又像是烫手一样猛地松开,面上浮现挣扎之色。 江澜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转过身来,朝着一叶轩走去,一步一步,在这样的时候,才能够看得到少女身上那和寻常女子不同的坚韧风姿。 离弃道砸了咂嘴,道: “却也是个读书人。” 夏侯轩平声道: “你爹在那里,你要去?一叶轩祖业不要了吗?不怕对不起你的诸位先祖?” 江澜睁开眼来,道: “一叶轩原本就只是一些读书人结庐而居的地方,哪里称得上什么祖业,若说祖业,也是那位夫子传下的文章道理,而非山石草木奢靡之物。” “你若要祖业,随意去一间书院里,只是十枚大秦通宝,上面一字一句,就是一叶轩的祖业。” 夏侯轩冷笑道: “那你是要去找甚么道理?孝道?” 江澜道: “我只是找我爹。” 声音微顿,抿了抿唇,道: “至于这种事情,夏侯少爷这般精于计算,心性凉薄的人,大约是不会知道的。” 夏侯家家大业大,父子有隙,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一句话算得上是专门往伤口上落刀子,刁钻心狠,就是吴穹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夏侯轩一双让人看不真切的丹凤眼半眯,看着这从小看到大从未看厌的女子,呵一声轻笑,沉默朝着后面退开一步,然后看着江澜平静骑上了骏马,从旁边奔走离开。 吴穹摇了摇头,朝着众人深深一礼,然后长笑一声,说书生道腐儒,天下书生最是不缺意气。 死即死了,死前也要在章左声面前骂个痛快。 腾身上马,紧跟其后。 一路扬鞭跟在了江澜身后,有风而来,这一条回一叶轩的路他不知道已经走过了多少次,却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危险,也没有一次如此刻一般,压抑的心脏快速跳动,竟然有孤骑走大漠的豪气,心胸越发开阔。 走出越有数里地,却发现了前面少女肩膀微微颤动,察觉不对,紧追上前去,一回头看到江澜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少女抬头看到吴穹,笑道: “这样子,他应该就会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怨毒女子了罢?他本就对先前那一件事情有所成见的。” “这样子他往后也能放下年少时候那些玩闹的事情,然后找一个和他志趣相投的女子相守,之后再和她提起我的时候,心里面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罢?” “或者从不会再想到我。” “我往日曾有很多次想过嫁给他的那一日,就连读书的时候都会想,想得笑出来,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在他眼里最后的印象竟然是这样子的……” 眼泪不受控制噗噗噗落下来。 吴穹心中有些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眼前的少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镇定的,从容的,是所有长辈心中所嘉许的那个令人喜欢的后辈,却从未曾这样哭过笑过,或者临近死亡的时候,总会叫人展现出隐瞒的一面。 以天下之大,江湖之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去死亡,也只是大醉了。 家教礼数甚是严格,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眼前有过这样大情绪波动的少女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吸了吸鼻子,呢喃道: “我是应该借助夏侯家的势力,等他坐上了夏侯家家主之位的时候,我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位,那个时候,再以夏侯家反击一叶轩。” “甚至于若能借着夏侯家的名望,这一次全身而退也是可能的。” “可我喜欢他啊……” “我只盼他好好的。” 吴穹沉默,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为了能够避开前面可能的设伏点,故意自南方而行,绕过了一处大的圈子,然后再折返向北,往山门而去,马速较快,期冀能够在江阳上山之前赶到了地方。 约莫用去了半个时辰,吴穹看着远处越发清晰的山脉,拉近了马缰,开口轻声道: “要到了。” “嗯。” 江澜已经拭去了脸上泪痕,神色恢复了原本的镇定和从容,甚至于可说,哭过之后,比之于先前所行更为坚韧,双眼微微瞪大,沿着道路的痕迹来回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未曾看到。 旁边吴穹突然道一声:“果真在那里!” 江澜心中微动,顺着吴穹所朝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道路上有一道身影,穿着一身苍灰色的长衫,身量并不很高大,走起来很慢,但是一步算是一步,很稳,也很重。 竟然有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江澜神色变化,道了一声爹,那边一往无前的身影仿佛是给某一条肉眼难以望见的绳索给拉扯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江澜的方向。 那是个模样有些许古板的书生,一双黑眉,眸子气度平和,只是已不如往日那般澄澈无碍,放在常人身上,这就是元气大伤的表征,若是一气开天门的宗师级武人,便是被废了气机的最好证据。 江澜鼻子一酸,冲到那书生旁边,抓住他衣袖,却只是道一声爹便再说不出话,那书生先是冲着勒马停下的吴穹微微颔首,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抚在了江澜头顶,一如既往,温和道: “你怎得来了?还如此模样,成什么样?” 江澜不说话。 江阳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看向吴穹,行事颇为迂腐的老者朗声一笑,道: “看轩主模样,已经以清水濯面,正衣冠,佩香兰,当是要上山寻那章左声辩论,老夫虽然不才,愿意一同前往。” 江阳微笑,颔首道: “然也。” 吴穹抬手正了正顶上竹冠,已经做好今日死在此地的准备,章左声既然能够得享天下大名,那自然并非是易与之辈,手中少宇剑算不得神兵,却也相差未远,虽称豪迈旷达之士,可哪一个豪迈之士能够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过胫胫然小人哉。 江阳却未曾挪步,只是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道:“还有一位大客未到,且先稍待。” 吴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方才心里面的心疼和憋屈突然便一散而空,江澜瞪大了眸子,下意识看向了那边的方向。 不片刻时间,便有马蹄声若雷霆,狂奔而来,当先一人虽然穿一身布衣短打,气度却不差,眸子里隐隐有些戾气,身上有血腥味道,吴穹定睛一看,这几人竟然是直从大道上有埋伏之处闯将过来,不由咂舌。 那马奔来,夏侯轩一拉马缰,翻身下来,趋步往前。 吴穹看到了在其身后,除去宫玉,薛琴霜以及那名出身于天下第一庄的弟子外,竟还有两名老者,那深藏不露的仆役也在,最令他意外的却是田志德也在一旁,抱着银枪。 他面容动容,说不出话。 江阳却似乎早已经有所预料,松开拉着女儿的手掌,朝着离弃道所在方向长揖一礼,平静道: “江湖散人江阳,见过离将军。” 一道道目光看向离弃道,离弃道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看着眼前有三五分眼熟的中年男子,始终不能将他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影子联系起来,苍眉微皱,缓声道: “是你。” 江阳直起身子,微笑道: “蜀左前营中,已经有二十余年不见。” 离弃道上上下下看他,突然语带嘲弄道: “一叶轩果然是厉害,当年以一剑杀溃三处营地,旬日之间刺杀我大秦校尉以上将领七十三人,逼得诸多将领寝不脱甲,甚至于每夜不敢入睡的煞星,在你一叶轩中,竟然只是一介腐儒?” “若是如此,天底下腐儒可果真了不得。” 一言既出,众人神色骤然变化,谁也没有想到素来名声都有些心善,甚至于窝囊的江阳竟然曾经是这样一位实打实的狠角色,吴穹手掌微微一抖,至此已经猜出了眼前这一身青衫做文士打扮的究竟是何等气焰彪炳的人物。 离弃道将白锡扁酒壶放在腰间,不知如何,已经出现在了江阳身前,看着那双墨色瞳孔中平静倒映出的自己,淡淡道: “说出这种事情来,是打算和我算算旧账吗?” 江阳不答。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