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可愿嫁我为妻-《药田种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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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是在荒郊野外,哪怕他有医术,没有药物也是救治不了的,只能这么做。

    虽说是给病人渡气,可唇瓣不小心碰上程锦绣唇瓣的时候,贺云峰还是止不住地自己脸红起来,心跳得飞快。

    随后想到眼下的处境,又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燥热的心安静下来不少,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他衣服上的人,她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退去了,恢复之后的容貌比之前还要好看,哪怕处在眼下的境况,也不觉得狼狈,只让人看到一种病态美。

    贺云峰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等回过神来,急忙给她摸摸脉,还是没什么气色,他又赶紧给渡气,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一些给她。

    如此反复了几次,程锦绣的手腕总算是能摸出脉息来了,贺云峰心下大喜,将她往火堆边挪了挪,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能不能熬过今晚,是她活命的关键。

    贺云峰不敢大意,几乎是每隔盏茶的工夫就给她摸脉,以确保那最后一口气还在。

    外面又下起了雨,虽说是炎热暑天,可夜间到底是寒凉。

    贺云峰担心程锦绣会被寒气侵袭,正打算起身用刚才那些树枝把洞口遮一遮挡挡风,却突然见到程锦绣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烧热红。

    他急忙又挪回来,摸了脉息又将手放在她额头上,竟然开始发热了,而且有高烧的征兆。

    贺云峰抿紧嘴巴,如果是身上冷倒还好办,再往火堆边挪就是了,可眼下是发热,程锦绣气息又微弱,火堆边是断断不能再靠近了。

    他把人挪开一些,远离火堆,却又不敢挪得太远,怕程锦绣会反复,冷热交替。

    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转冷的迹象,反倒是体温越来越高,要再这么烧下去,她今晚非死不可。

    贺云峰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划破自己中衣,直接从袖子上扯下一大块来冲到外面让雨水打湿,拧到半干拿回来敷在程锦绣额头上。

    衣裳料子并不吸水,而且又是夏衫,本来就轻薄,一放到程锦绣的额头上,马上就变热了。

    贺云峰只好一趟一趟地跑,可还是不管用,她烧得太严重了,敷额头等同于杯水车薪。

    贺云峰抬头看看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咬了咬牙心一横,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程锦绣,说道:“程姑娘,对不住了。”

    话完,整个人冲进雨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透,这才跑进来,轻轻将程锦绣整个抱进怀里。

    程锦绣穿着衣裳,而且衣裳上沾了很多湿泥,隔着这些东西,贺云峰身上的凉意也传不了多少给她。

    贺云峰没辙了,只好动手把她的衣裳解开,一边解一边道:“为了救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就是了,如果你不乐意,那要打要骂随你便。”

    解完外面的衣裳,到了里衣的时候,贺云峰尽量将脑袋偏向别处不去看,可是不看就难免碰到这碰到那,那些奇奇怪怪又柔软的触感,让他险些直接窜起来,只好又将视线挪回来。

    长这么大,贺云峰还是头一回得见姑娘家的身体,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脸烧得比她这个发了高热的人还烫,好在理智尚存,回神以后赶紧跑出去淋雨,淋湿了再进来抱她,等自己身上被她捂热了再去淋雨。

    如此反复,贺云峰大概跑了四五十趟,程锦绣身上的烧才慢慢退了下来,再摸脉息,似乎比之前强了一点,但人是醒不过来的。

    贺云峰不敢掉以轻心,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以后又坐过来守着,把她的衣裳给穿齐整,依旧是隔一小会就给她摸脉。

    贺云峰没熬过这么漫长的夜,再加上他淋了一晚上的雨,已经染了风寒,眼皮沉得很,不知不觉就闭眼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迷迷瞪瞪,耳边除了火堆里偶尔传来的爆裂声,就只有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了,他似乎连自己因为鼻塞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都能听到,但就是听不到程锦绣的声音。

    贺云峰费力想撑开眼皮,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全身酸软无力,眼皮上像被人压了石块,怎么费劲都睁不开。

    恍惚中,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水,那水与寻常的水有些不同,像是天上下的雨水,不过对于喉咙干涩的他来说,比清泉还解渴。

    喝了水,润了嘴皮和嗓子,贺云峰又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程锦绣面无表情地坐在火堆旁,双眼虽然是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却显得空洞无神,像是对于这天底下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锦……程姑娘?”贺云峰撑坐起来,嘴角扯出一抹笑,“你终于醒了?”

    “是你救了我?”程锦绣问。

    贺云峰想到昨晚的事,又羞又愧,忙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的,并不是有意要看光姑娘,你若是生气了,想怎么打骂我都成,我绝无怨言。”

    程锦绣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声音听不出喜怒,“罢了,横竖我也是将死之人,还在乎那些东西做什么?”

    贺云峰急白了脸,“昨天的事,我听杜姑娘说了,想来那县令夫人是个脾气横的,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何苦为了那种人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呢?不值当啊!”

    “你不懂。”程锦绣眼眶中起了水雾,却倔强地没让眼泪落下来,“你是从小被爹娘疼到大的孩子,不懂我这种人的悲哀,我不该留在这世上,否则只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不幸。”

    “程姑娘。”贺云峰挪到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相信,只要你想,这天底下处处都可为家。”

    “处处都可为家?”程锦绣苦笑,“我只求有个能吃饭睡觉的地方,可是从来没有人肯容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以前我还心存侥幸,觉得都是她们的错,我是无辜的,时至今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死了,你还救我做什么,让我死在这深山里不是更好?”

    “我是大夫。”贺云峰凝眉,“大夫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程锦绣忽然偏头看着他,“那如果我告诉你,杀了我才算是救我,你会救我吗?”

    “程姑娘。”贺云峰认真地看着她,“别说傻话,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程锦绣一脸苦涩,“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活一世到最后本来就是一场空,如果这中间我要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倒不如去得早一些,好让自己早日得到解脱。”

    “你看你,又在说胡话了。”

    “因为你不是我,没办法对我感同身受,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只是在无理取闹。”说到这里,程锦绣已经红了眼圈,眼泪将落不落,“贺二公子,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拼了命地想活下去吗?为了活命,我可以忍受所有人的非议和指责谩骂,当她们都让我去死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曾经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能让那里的人都接纳我的地方,后来我也的确是找到了,可是我却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不幸。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合该去死,这世上还有谁能救我呢?”

    “还有我。”贺云峰突然开口,双目明亮而坚定,“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医术也学得一塌糊涂,可是我不希望你死,不管是出于大夫还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程锦绣声音拔高了些,但因为病还没好,显得十分嘶哑难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多活一天都是一种折磨,我很痛苦,也不想连累周围的人,所以我选择死,你别拦着我!”

    眼瞅着她大有一头往火堆里扎的架势,贺云峰吓坏了,急忙扑过来摁住她,又因为自己身上没什么力道,所以只能用双手箍紧她,不让她再有任何动作。

    “你放开我!”程锦绣不断地挣扎,眼泪一颗颗掉进火堆里。

    “你看见没。”贺云峰双手不得空,只好用下巴点了点火堆,“你的眼泪落到火堆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就被大火给吞了,如今的你,跟这滴眼泪有什么分别?这世间从来有善就有恶,那些恶,就如同眼前的火,而你只是一滴渺小到没人看得见的眼泪,你以为你死了,火就能灭了?”

    程锦绣忽然停止了挣扎,双眼呆愣愣地望着火堆,一眨不眨。

    “你觉得活着痛苦,是因为你还没遇到能让自己不痛苦的事,或许你的经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坎坷,可是我希望你能振作一点。

    这世上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幸福,所有的幸福都是有比对的,出身富贵窝里的人,习惯了自小就锦衣玉食,或许他们觉得没什么,可在贫苦百姓眼里,那就是幸福。

    而对你来说,以前的经历越痛苦,你想得到的就越简单,因为在你看来,只要能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就已经很满足了,再多的,都变成了奢望。

    刚才你说只想找个能安安稳稳吃饭睡觉的地方,那我问你,这个愿望对你来说难不难?”

    “难,很难。”程锦绣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元的人偶,木讷地回答了一句。

    “那是不是只要有人能帮你完成心愿,你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了?”贺云峰不敢松开她,声音越发地小心翼翼。

    程锦绣陷入了沉默,片刻后爆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嘶吼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想要的又是什么?你知道我被那些妇人又踢又打,连头皮都扯下来的时候有多疼吗?你知道婆婆宁愿相信别人也不问我要一句解释直接抡起棍子打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你又知道,我自己的亲生爹娘不信我,将我拒之门外,还说从今往后没我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我想要的,是这世上的人能善待我一点点,我不求多的,只要一点点就好。

    我想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因为我的容貌被所有人指摘我妖媚惑人,又勾引谁谁谁了。

    我想闭上眼睛睡个不会做噩梦的安稳觉,而不是在梦里面都担心有人会来侵犯我。

    我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只要他们肯施舍一点点的善意,我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活得这么痛苦,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容得下我?为什么不管到哪里,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

    你说有人能帮我,是在说你自己吗?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曾经嫁过人,冥婚上门给夫君守节。

    刚过门不久,村里的那些畜生就三天两头来骚扰我,想对我不轨,我一个弱女子,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只能尽量躲开,能避则避,可是因为村妇们的污蔑,我婆婆不信我,给了我一纸休书将我扫地出门给村妇们随意处置。

    我还记得那是初冬,天上下着零星小雪,水里刺骨的冷,她们把我绑在猪笼里,所有人都站在岸上,眼睁睁看着我沉下水塘,我不停地呼救,可是没有人肯对我伸出手,也没有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得亏我命硬,没死在水塘里,冲破猪笼爬了上来,我背着满身的伤去找爹娘,爹娘却不肯给我开门,说我做了不要脸的事丢了祖宗颜面,以后那个家再容不得我,也不会再有我这么个女儿了。

    我走投无路,怕被人发现,只能一步步往前跑,在林子里过夜,身上的衣裳湿了,到了晚上结成冰,早上再化开,紧贴在伤口上,那种冷,那是我体会过的这世间最让人心凉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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