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泰山之巅-《秋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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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寥道:“我在北平时才听说的。燕王派人招降彰德守将赵清,赵清回复说:‘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许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燕王是以为之缓攻,随后撤军。”
袁宇笑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侯爷何不继续留在燕王身边,待燕王登基后,可以继续成就大业,青史留名,又为何选择隐遁余生呢?”
沈若寥苦笑了一下。“燕王眼中,我是叛徒。我先降朝廷,今复降他,他无论如何不会再信我。我不继续帮任何一方杀人也就罢了。燕王定了江山,天下太平,我一介武夫,又能做什么,不如隐姓埋名,游山玩水,自己快活去。”
袁宇笑道:“侯爷想要游山玩水不难,想要隐姓埋名可委实不容易。您刚到城门,不是就被我手下士兵认了出来。您走到哪儿,都是东昌侯。”
沈若寥烦恼地说道:“我本来没想惊动将军。这事确实是个大麻烦。我离开北平,并不是燕王给我假期补贴,让我出来潇洒;我是被北平人赶出来的。燕王还没来得及整我;他一旦即了位,必然要全国范围里搜捕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倒是躲到哪儿去才能安全?”
袁宇道:“往西边去吧;西蜀,云南,景色秀丽,民风淳朴,山高皇帝远。”
沈若寥道:“也只有如此。所以现在趁这最后的一点儿空隙,先去江南和海边。以后再没机会了。”
沈若寥和夜来香次日告别了袁宇,离开东昌,往泰山而来。
他们在泰山脚下住了一晚,天明开始登山。对于沈若寥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登五岳,何况是五岳之尊泰山,更何况夜来香。为了登山,她特意换上了裤子,换下了长裙。他们从岱庙启程,沿帝王封禅御道,向山上走去。两个人一路观景,看鬼斧神工的山岩,看千姿百态的古松,看壮观的流泉飞瀑,更多的时候用在沿途连绵不绝的古迹上,仔细阅读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每一处文字,经石峪上被水磨平的刻痕,就这样缓缓地上行,走过中天门、慢十八盘、升仙坊,最终又手足并用,壁虎一样爬上了紧十八盘壁立陡峭的天门云梯,最终一起登上了南天门。
两个人逛过天街,到碧霞祠中烧香许愿,看过唐代的摩崖石刻后,就在山崖边坐下来歇息。
沈若寥望着脚下山间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云海,开口说道:“香儿,你可知道,来泰山封禅的帝王,都有过谁?”
夜来香摇了摇头。
沈若寥数道:“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宋真宗。秦皇汉武,光武、唐太宗,他们的功绩,自不必说。武则天继承太宗之烈,为唐玄宗打下开元之治的基础,兼为青史上唯一一位女皇,敢将是非成败付与无字之碑,光凭这份气魄和心胸,就绝对不辱没了泰山;而玄宗有了开元之治,自然也有此资格。唯独宋真宗并无大功大德,封禅泰山,假作天书神降,自欺欺人,贻笑后世。从那以后,便再没有封禅泰山的帝王。”
夜来香问道:“太祖高皇帝呢,他够不够格?”
沈若寥道:“抛了宋真宗不说;比起之前封禅的帝王来说,他还是不够格。”
“燕王呢?如果他当了皇帝。”
沈若寥道:“取决于他这皇帝怎么当。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
夜来香望着他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来,继续看着云海,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南天门一家小酒店中留宿。五月夏夜,泰山上却冷如严冬。两个人都是夏天的单薄衣衫,只得整夜缩在厚厚的被窝里,相拥而眠。次日凌晨,两个人裹了厚厚的被子,跑到玉皇顶上,等待日出。
六年前,他也曾和木秋千一起,天天早上在夜夭山东峰看日出。他曾乘兴挥剑,在峰顶的山岩上刻下“挽弓须为射九日,借取秋风换人间”之句,被族长大伯看见,便将东峰从此命名为射日峰。
泰山的日出,与射日峰上的日出,又绝对不是一个层次。夜夭山群山连绵,终年积雪;太阳从山间升起来,天亮在前,日出在后。泰山之上,放眼望去,一望无垠的平原。太阳从平地升起来,沈若寥眼睁睁看着墨黑的夜空变了颜色,看着天边出现的鱼肚白,看着那一道白变成五色光芒,看着这五色光芒迅速扩散,朝霞映满半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太阳,他从来没有见过扁圆形的太阳。如此红,如此亮,仿佛比残阳更红,仿佛比日中更亮。刺破黑夜,撕裂夜空,霎时间辉映天地万物,晃得他不敢直视。寒风凛冽,风力的强劲没有撼动他,日出的万剑光芒却刺得他后退了一步,惊骇地望着那团巨大的光源迅速在地平线上蒸腾而起。他内心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虚弱。
然而那颗孤星呢?日出之前,一片漆黑之时;东边的鱼肚白在天地交接处泛起之时,上方那颗明亮耀眼的,孤独的,启明星。夜空之中,他是多么璀璨夺目,给人以方向,给人以希望,给人以信念。此时此刻,光明战胜了黑暗,他又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从来如此:太阳的升起,就注定了他的陨落;破晓的光明,却唯独是他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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