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金台题字-《秋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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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吹牛又不用上税,”沈若寥揶揄地笑道,“实在不行,钱花完了一无所成,两锭钞只当进京玩了一趟也值啊。我和秋儿是什么出息,您又不是不知道。”
朱棣笑道:“你明白就好。孤就知道你们两个进京肯定一门心思只顾玩。只不过你两个就是玩都会玩得和别人不一样,说不定反而更有收获呢。没把握的事情,孤是不会轻易冒险的。不过,你记住了,不管其它事情你做得怎么样,有一个任务,你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地完成。”
“王爷吩咐。”
朱棣缓缓道:“把我三个儿子毫发无伤地弄回来。”
沈若寥早知道先前朱棣在天子和方孝孺面前口口声声说让三个王子在京师学习直至卒业的话是逢场作戏,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王爷……?”
“三个王子必须回来。”朱棣说道,“这就是你的任务。至于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你来想辙。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你随时写密信告诉我。”
沈若寥叹道:“好吧,我尽量就是。”
“不是要你尽量,而是要你必须。”朱棣冷淡而威严地说道:“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等着,我要你好受。”
燕王还是第一次给自己下死命令。沈若寥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接到这种死任务。他想了想,点头道:
“我明白。王爷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朱棣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会派三个人随你到京师,专门负责递送你给我的每一封密报。非到你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三个人平时与你不会有任何往来。你要每十天给我一份报告,该说些什么你心里有数。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三个人总会有两个在京师待命。所以,遇到紧急事件,特殊情况,你还可以即时连送两份密报给我。至于你们之间怎么联络,用什么样的暗号,你自己和他们商议。你还是很会算计的,我就用不着管那么细了。”
“我明白;王爷放心就是。”
燕王这才放松下来,微笑道:“上一次去应天,你跟着孤该也学会了不少东西。有什么收获没有?”
沈若寥想了想。“在您身边,确实大开眼界了。不过,咱们会过的那几个朝廷官员,也让我很长见识。原先听说天子手下都是书呆子,一个秀才朝廷不能打理江山。遇到铁鼎石后,我已经觉得这句话颇失其实了。现在又有了比铁鼎石更有才华的卓敬。练子宁、黄观和郭任个个都是人才,方先生也绝对是中坚力量。还有魏国公这样的大将。这个天下,远不是传说中那般易得啊。”
朱棣道:“那是当然;天下岂可轻易得之,来得太容易,就会不知珍惜,反而将万民苍生都拖入长久的灾难,失天下也就会更容易,就好像五代十国一样。”
“不过,以王爷的实力,还是略胜朝廷一筹的,”沈若寥微笑道。
朱棣也微笑了:“我想得的天下,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江山。我要这些治国人才都完好无损地归属我。这是不是不太可能?”
沈若寥想了想。
他说道:“我也曾经并不赞同您起兵。可是我更想要那个重振汉武雄风的大明盛世。”
“还是更想要秋儿?”朱棣揶揄地一笑。
沈若寥脸上一红:“我哪儿有那么没出息啊。”
朱棣道:“若寥,你听着:你说过横扫漠北,踏平鞑靼;这是你梦想中的重振汉武雄风,但这只是武功。没有汉武的极力尊儒,大兴教化,他不会取得这些武功。现在我告诉你,孤的理想,绝不仅仅满足在这些武功之上,我还要文治,要让我大明进入华夏文明的鼎盛;我理想中的大明盛世,不是汉武,而是盛唐大观。具体如何去做,我已经有了些许初步的计划,但是现在江山还不在我的手中,谈这些还太早。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个国家民族的强大,必然要建立在文治的基础上,武功其实只是其次,是文治盛兴的一种表现形式,对我来说也是保障文治必要的手段。但我的最终目的并不在它。”
沈若寥呆立了片刻,只觉得燕王的话在心里跳掷翻腾,波涛汹涌。
什么叫真命天子,这就是真命天子。
他轻轻叹道:“我懂了,王爷。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懂。”
朱棣微笑道:“那就太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你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才会从所有人当中,挑中你去应天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除了你之外,换作是任何其他人,或多或少我都会有点儿不太放心。但是对你我有十足的信心。”
徐妃突然惊慌地失声叫起来:“瞻基!——三保,快拿水来——”
朱棣回过头,却看到爱孙满嘴都是漆黑的颜色,一面还在王妃怀里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原本白净娇嫩的手臂和小腿上也纵横乱涂着一道道黑色。徐妃把刚刚从小孩手中夺下来的湿墨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匆忙离开了书案,接过旁边侍立的宫女慌慌张张递过来的手巾,等马三保端着清水跑过来,便就地给孩子洗澡。
沈若寥看得瞠目结舌;朱棣惊讶过后,无奈地笑了笑,叹道:
“简直比孤小的时候还要淘气。——轻点儿,孩子那么嫩,别使那么大劲,把他洗坏了。”
沈若寥在一旁看着朱瞻基,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酸溜溜的艳羡。换作是自己,抹了一身的墨,一定会被严厉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地暴打一顿。
朱瞻基被奶奶按在水盆里强行洗澡,老大不满,一面不停挣扎着想往外爬,伸着脑袋拼命向书案上张望,恋恋不舍。马三保见状,机灵地从案上拿了一根没有蘸墨的干净毛笔,递到了孩子手中。朱瞻基立刻把毛笔按到了水里,然后煞有介事地攥起笔杆,就向徐妃脸上画去。
朱棣被爱孙逗得哈哈大笑,一面对妻子说道:“你看,瞻基才这么小就想学书画啦。回头,一定得给他请一个天底下最有才学的先生才行。我可以教他骑射;剑和琴嘛,就让若寥教他好了。”
徐妃一面疼爱地给孙儿擦身,一面心平气和地笑答道:“那是当然;到时候,一定能找到刘基这样的高人给瞻基做先生的。不过,现在还不用着急;瞻基还这么小呢。先让他无忧无虑地玩两年,好好把身子长壮实了,懂得谦虚和礼貌,也知道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了,才能真正学本事啊。”
朱棣点了点头,又问:“儿媳妇上哪儿去了?又下厨了?”
徐妃笑道:“她啊,还能去哪儿。知道你这个公公就喜欢吃她做的菜。”
朱棣道:“三保,你去趟伙房,让世子妃多添几个菜,今天全家不分男女老幼,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你再告诉她说,若寥马上就要去京城接世子回来,让她高兴高兴。”
他看到小孙子小拳头中紧攥不放的毛笔,突然眼睛一亮,又说道:“对了,若寥,还记不记得在应天的时候,刚刚从卓惟恭家里出来那天晚上,我跟你在秦淮河畔一家小酒馆里,你吟了东坡一首《江神子》?当时说好回来以后让你把它写下来,我要挂在卧室墙上;结果不光你忘了,我也忘了个干净;好在现在想起来,你还没走,还不算晚。三保,笔墨伺候。”
马三保迅速在案上铺开一大张生宣,研好了墨。沈若寥犹豫了一下。
“王爷,我那手烂字——”
朱棣胸有成竹地微笑道:“瞎谦虚什么?书法如剑法,孤明白这个道理。”
沈若寥不再推辞,走到案边,提笔立就,一篇草书金蛇狂舞。朱棣看过,连连点头,吩咐三保立刻交人裱了来。
沈若寥写完《江神子》,却不放笔,目光在案头搜寻着什么。朱棣见状,立刻会意,弓身抽出一张白净的新纸来,亲手铺在案上,压好镇尺。沈若寥微微一愣,把手中的笔放回笔架上。
朱棣奇怪地问道:“怎么,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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