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父之痛-《秋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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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寥走进暗房,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静静看沈如风关上门,插好门闩,把灯放到墙边,然后伸手将墙上那条他青梅竹马的皮鞭取下来;这些惯常的工序。无需父亲下令,他便顺从地解掉上衣,跪下来。
沈如风攥着鞭子,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来回走了几次。沈若寥并不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整个身心如外面的山一样死寂,只是等待。
沈如风望着儿子身上落下的阑干交错的新旧伤痕。许久,他冷冷开口道:
“你翅膀硬了是吧?你以为自己长大了,有出息了,是个人物了,可以公然向我挑衅了,嗯?也算你有胆量。”
沈若寥一言不发。父亲的话就如他手中的鞭子,重重落在他心上,让他疼得窒息。
沈如风道:“这回你怎么解释?又把那两字忘了?”他冷笑一声,“你记性不错,简简单单两个字都能忘掉;你的终极目标,是不是要忘了这世间一切长幼之仪,尊卑之序,父子之伦呢?”
经常如此,他何不相信自己已经习惯了呢。他写的那句话比“寿康”两个字更好,在武功上的要求也更难。只要他顺服地解释一下,父亲会信他,一切又会平安过去。然而父亲刻薄的话再次深深地刺痛了他,一股叛逆猛地从沈若寥心底冲上来,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忍,脱口答道:
“那两字是‘寿康’,我是故意换掉的。”
“什么?”沈如风严厉地问道。他头一次被儿子这样顶撞。“你有本事,怎么不换一句骂人的话啊?”
沈若寥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他人,冰冷得令他自己都感到绝望:“我是在祝大家新年快乐,不是为了给他祝寿,没有必要让别人心情也不好。”
“混账!”一记鞭子猛地砸到他肩上;沈若寥颤了一下,咬住牙没有出声。他早已学会忍受这种惩罚。
鞭棍的力量是强大的,这种强大根源于它的名正言顺。所以反抗的艰难不在于笞杖本身,而在于反抗所得到的不忠不孝不义的千古骂名。
“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他是你的三叔。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的三叔如此不敬。”
“他也配。”沈若寥一字一顿道。
又一鞭砸下来,接着又一下。
“你也配?”沈如风的怒是前所未有的不可遏制。作父亲的权威被这样挑战,这对于一个走遍天下未逢敌手的人来说简直不可忍受。他已经完全忽视了,沈若寥现在的表现只是自己年少时的翻版,身陷自己与自己的相争中而浑然不觉。他的鞭子继续落下来。
“你口口声声答应过我多少次不再这样,怎么回回都出尔反尔,阳奉阴违了?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沈若寥的火气也开始渐渐压不住了。他用了最轻浮的口气道:“以前不算;现在算。”
“什么?!”
“以前为了不再挨打,只是嘴上讨饶而已;其实心里,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是现在,我不能再骗您了。”
沈如风沉默片刻。然后,他冷笑道:“好,好汉。你有种,今天就死也别再骗我。”
他手中的鞭子更加凶狠地甩下去。沈若寥倔强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响。他感觉自己在被一点点撕裂,恐惧与绝望在心里跳掷翻腾,呼啸着要让他发疯。他没有错;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他相信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并不在他对何愉究竟如何,只是因为仇恨,那种自他出生起就带给父亲的仇恨。这一点,他无法改变,除非他真的被父亲杀死。
沈如风停下来,沉沉地望着儿子。
“你还真有种了?想让我沈如风落个不仁不义之名么?”
沈若寥咬着牙。他浑身都在淌血,拜他的亲生父亲所赐。他从不相信自己对父亲有任何不孝不敬之心;然而十五岁的少年终于压抑不住叛逆的年轻的血液,矛头直指他一直视为偶像的父亲。
“您错了;不是我想,而是您自己想。”他冷冷道。
沈如风万没想到他如此回答。“你说什么?”他依旧阴沉地问。
沈若寥抬起头,立刻从父亲眼中看到那种熟悉的光芒,那种带着杀气的残忍而刻毒的眼神,令他心惊胆寒,此刻也触发了他一直以来所有矛盾的感情。
“您没必要否认;我从来不会怪您。爹,您怕何愉;我可以看出来,全山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家只是不说而已。我就是不能明白,您为什么要怕他?他的武功还不如我,您却对他一味忍让,这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最终毁了整个山寨的。”
“放肆!”沈如风勃然大怒,一记鞭子就毫不留情地抽到他脸上。“你好了不起啊,我看不清的事情你却能预见未来?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刷地抖开来,却是一条床单,陈旧的时间与昏暗的灯光已经使它显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浅淡的底色上大片大片褐色的血迹,无论再过多少年,仍然是如此地刺眼而令人震惊。他把床单挂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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