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枯枝燃尽火正旺-《红尘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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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我们刚吃过饭,就又有人来看我了。我看见是“晚间新闻”。“晚间新闻”长得胖胖的,衣着讲究,自我回家后她是每天必到的。我非常喜欢她的到来,因为村里无论生什么事,她好像是第一个知道,并且到处传播的。可以说,她是我唯一消遣的“活电台”。
自然从她嘴里,我又知道了一些时事。比如当邮递员的小王就要旅游结婚了,十八岁的李美今天早上跟一个外地的生意人跑了,村学校长赵风晚上赌博完了去和相好的睡觉,让人抓住把狗腿打断了等等。“晚间新闻”在我心目中,永远都像有一张让人羡慕的嘴。
“听说了吗?杀猪匠的儿子,——你们猜,人家给纳了多少命价?”“晚间新闻”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之后,话题突然一转,神秘地对父亲说。好像此话另有深意。
杀猪匠姓杨。他的儿子是去杭州打工,从十几层的楼上跌下来摔死的,摔得血肉模糊。事故生没多几天。父亲一听就生气了,说人都死了,钱再多顶啥用!“咋没有用?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吗?没钱能行吗?”“晚间新闻”理直气壮,一针见血地反问道,“你要是有钱,阿资的病不是早就看好了吗?还用得着……”
父亲顿时脸色大变,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身子缩成一堆,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着。
这番话可以说是一箭双雕:它不仅击中了父亲的要害,也在我的心里砸了一个大坑。我的心和父亲的脸一样无形中扭曲了。
“晚间新闻”更加得意了,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在滴血;也好像那不幸的老杨家要把那些钱给她分一半。“猜不着了吧!”她似乎有些扫兴,又问了一句。父亲慢慢地抬起头,有点好奇地说:“到底纳了多少钱?是两万还是三万?”
在父亲眼里,这已经是很可怕的数字了,而且言之有据。之前村里压死在矿洞子里的几个青年,命价一般都是一万多。其中最多的一个是两万五。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就惹得“晚间新闻”差点笑破了“荧光屏”。好像父亲的话是说他当了美国的总统、我当了联合国的秘书长似的。她笑了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然后活灵活现地说:“到底是老实人,哪里听过这么多钱!实话对你说吧,不是两万也不是三万,而是三十万!我的妈呀,城里人咋有那么多钱?咋那么大方?在我们农村,一个黄花闺女也买不了几千块钱!我做梦都没有梦到过那么多钱……”
这的确是一个天文数字。它就像一个炸雷,把父亲给震傻了。只见他他张着嘴,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万分惊讶,又兴奋不安的样子。对此,我实在难以理解。
“我的天呀!三十万,数都数不清的钱——要是给了我,可怎么花的了啊?”“晚间新闻”双目放光,越说越来劲儿。就像那么多的钱统统塞在她的怀里,让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似的。
继而,我觉得那么一大笔钱,任何爱钱的人或需要钱的人,确实都会心动。那怕这么多的钱,是用一个人的生命换来的。也难怪她这样。我和父亲也不例外。对于我们,那“三十万”简直就像一颗炸弹,它在我们死水般的生活中欣起了狂澜:不但让我想入非非,也让父亲精神大振。一有机会,我们就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件事,好像一切不幸都没有生过。在我们的眼里,杭州可真算一个宝地: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居然那么值钱!但最让我可惜的是,虽然我也快要死了,却死得分文不值。因而每次父亲提起杭州,我就觉得命运对我们也太不公平,太残忍了!同样是死,人家留给亲人的是一笔巨款,而我留给家人的却只是绝望和负债累累。我无时不恨自己:为什么不从那二十几层的楼顶上摔下来,却要害上这至今不让我知道的病?
就在这时,父亲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他说:“阿资,你好好养着,让爸爸也到杭州去打工,多少挣一点钱给你看病。”我几乎不敢要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阻止说:“不,爸爸!您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怎么可以去杭州呢?请您不要去。我会好起来的。”父亲依旧笑着说:“你放心。我已经和你张三叔说好了,他带我去。”尽管,他显得格外平静,高兴,自信,但我还是直摇头。尽管张三叔这些年挣的钱最多,人也非常可靠,但我还是不愿让他去。因为父亲已经快六十岁了!
“好了,就这样决定了。老张是个最可靠又能干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
父亲的果断让我感到害怕。“可是,”看见父亲去意已决,我顿时方寸大乱,嘴张了半天才又说道,“可是,您什么也不会,身体又不好,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父亲从容不迫地说:“不要担心。我心里有底。”事已至止,我除了向父亲暗自祝福外,又能说些什么。好在杭州是一个有名的风景区,让父亲顺便看上几眼,可能也是好的。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是害怕父亲这一去,就是我们的永别。因为我危在旦夕,怎么能够等他挣点钱回来给我看病呢?
但是第二天父亲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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