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忧-《妙妻》
京城,宁远侯府。
此时已至隆冬,深夜寒风裹着清雪呼啸。本该入睡的时间,荣寿堂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宁远侯老夫人裹着一件石青色滚边绣五福棉衫,端坐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床上,一脸肃穆。沈二夫人、三夫人束手而立,分别站在老夫人两侧。
见管事崔妈妈将一众下人遣散出去,老夫人这才开了口。“五丫头虽然醒了,可也断不能再留她在府上了。对外就说五姑娘风寒未愈,殁了。只派得力的人伺候着送去祖宅,过几年风头过了,隐姓埋名寻个人嫁了吧。”
沈三夫人闻言身体一颤,正要开口说话。被关门进来的崔妈妈一记眼神止住。嘴唇张合一下,重新又低下了头,越发捏紧了手中的绣荷塘月色锦绣帕子。
“老太太,五姑娘向来稳重乖巧,也素与那姓李的晚生没什么交集。这事只怕另有隐情。若不然,倒也不会为证青白而自尽。”崔妈妈递了一杯热茶给老夫人,小心翼翼的看她神色。
老太太眉头微蹙,“此事我已做决定,谁要再替那孽障求情一并处罚。”
老太太抿了口茶,觉得肉疼的很。一年前英王府暖炉会上,沈五小姐妙兰当场做了一副佳画,名动天下。昭禾公主将画带回宫中,得了太子亲笔题字。此后太后亲自召妙兰进宫两次,太子又以贴身玉佩相送定情。眼看着小孙女就要坐上太子妃之位,却偏在太后娘家荣国府人面前上演了一副私会情郎戏码,到手的妃位不翼而飞不说,恐怕连宁远侯府的满门富贵也要保不住。这绝对是场阴谋,可现在不是揭穿阴谋为小孙女昭雪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和整个侯府名誉与安危比起来,委实算不得什么。
崔妈妈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侯府如今处境,的确也经不起任何风浪。想想沈妙兰那样一个妙人儿,竟要这般凄凉度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沈三夫人正是五姑娘沈妙兰的生母,听了老太太一番话,强忍着心中不平,“老祖宗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儿媳多说无益。只是三老爷在外征战三年,如今即将返京,只求老太太开恩,让妙儿和老爷见上一面再走。”
“夜长梦多,耽误不得。他们父女缘分已尽,不见也罢。”老太太冷着声音,低垂着眼眸,手中念珠飞快捻动。
沈三夫人脸色惨白,紧抿了嘴唇。沈二夫人飞快扫了一眼,上前扶住摇摇欲坠沈三夫人,劝道,“弟妹,你还有宜姐儿和漠哥儿呢。全只当与妙姐儿缘分浅吧。”
二夫人话说的言简意赅,舍弃一个沈妙兰,保住剩下一双儿女,值。虽然看起来是好意,可三夫人这做娘的听了却有些诛心。
老太太自然也并非铁石心肠,想了想开口道,“城南两座庄子是当年我与老侯爷进京后买来的,如今就都记在三房名下吧。”说罢便摆手,要两个儿媳下去。
城南的两个庄子不是普通庄子,那是先后曾经两次下榻过的地儿,又因圣上对先后用情极深,现下那庄子名声极盛,也十分的值钱。二夫人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僵住了,看了看魂不守舍的三夫人觉得自己整个人也不大好了。
两个儿媳妇走后,老太太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崔妈妈见此,忙上前扶住老太太,拿了姜黄泼墨引枕垫在她身后。
“这帮孽障,自打老大夫妻去世,沐哥儿袭爵以来,就不断滋生事端。原也不过是在宅子内争抢些蝇头小利,如今竟算计到了宫里头。当真以为我是老糊涂了!”老太太声音沙哑,脸上因愤怒引起一片潮红。
崔妈妈忙劝道,“气大伤身,老太太这是何苦。悄无声息的处置了五姑娘,将这事情压下来,总能太平些日子。待侯爷孝期过了,成了亲,便也就好了。”
一提起羸弱多病的长孙,老太太更觉得心塞。忍不住叹气,“沐哥儿如今一日不如一日,便就是娶了妻只怕也留不下香火。自打老大那年遇伏身亡,这宁远侯府便就没一日安静。眼瞧着五丫头得了太子青睐,入宫有望,这帮蠢货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枉费我与老侯爷多年教导,他们竟都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想想老太太追查出大老爷身亡的真正原因,崔妈妈就觉得浑身发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可怜了五姑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断送了前程。”
“你也当我真的铁石心肠?”老太太挑了眉,看向崔妈妈。
崔妈妈眼睛一亮,回望向老太太。
老太太继续道,“我虽年纪大了,却是心明眼亮。那李显之是老二的得意门生,若说要和府里哪个姑娘有些什么,也该是同二房的两个丫头,如何就会扯到妙姐儿的身上?妙姐儿是侯府嫡女,外祖家又是朝阳大长公主府,自小便是这侯府里头拔尖儿的姑娘,她为人谨慎守礼,知轻重懂利弊,得了太子青睐,她如何会和一个寒门进士有瓜葛?若说佩兰能为的感情不顾一切,我信,可是妙兰绝不会!”
“那老太太这是……”崔妈妈有些疑惑,老太太心明眼亮着,既然知道沈妙兰是冤枉的,便该保住她,整治背后作乱的人,以正门楣。可她偏却让坏人得逞,让沈妙兰蒙冤。崔妈妈觉得,自己跟着老太太大半辈子,却还是仍然不懂她。
老太太抬头看向忽明忽灭的烛火,“郑庄公姑息养奸克子段,小时候只当故事来读,却不料如今真要用在自家人身上。沐哥儿羸弱,如今总要靠着二房支撑这侯府。至于妙姐儿,是去是留,明日消息传入宫中,只看太子对她用情多深了。”
宁远侯府的繁荣都是给外人看的,其实却早已经从内里就坏了。老太太想要力挽狂澜,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沈妙兰只能自求多福了。崔妈妈叹了一口气,扶着老太太在软榻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