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君权相权-《汉魏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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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一甩袖子:“宏辅言过矣!”你怎么能拿我比周公?那是圣人啊!更怎么能拿我比秦皇汉祖,我终究还没有迈过那最后一步,还不是皇帝啊。

    他此刻的表现正所谓“其言若憾,心实喜之”,倘若真的不满是勋所言,就该当场命人乱棍将其打将出去——比类天子,你是要折我的寿吗?!所以是勋丝毫也不以为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气氛比较融洽了,好把话题往实事儿上引:

    “大王龙骧虎步,掌天下之权柄,生杀在握,故不在乎虚名,而名自归矣。臣则不然,若舍此虚名,身无长物,更何以相辅大王以成伟业哉?”你可以不在乎名声,但我不成啊,不是我放不下那些浮云般的虚名,而是若无虚名,我还靠什么来立身于世,进而为你所重——“是故不得不避也,大王明察。”

    曹操说何必如此,你觉得就你我的关系,我还受不了你给孔融说几句好话,为他求求情?你就算留下来,难道我还会因此而责罚你不成吗?

    是勋心说别介,你现在说得好好的,谁知道将来会怎样?这个险我可不敢冒。领导的各种许诺,咱都可以当作是放那么一种不大好闻的气体。他猜到了曹操可能会以此为理由挽留自己,因而便即说道:

    “大王为君,而勋为臣,臣之谏君,当为国事,而不可为身谋也。此例若开,众皆以身要君,必将流害无穷。即如段思阙,所言若似为国,故臣等皆请辞也,免伤大王之明。然若为私,以要直名,则臣等虽退,大王亦不当重用之。”

    你要搞清楚段瑕他的真实用意究竟为何。倘若他确实是一心为国,即便说话跟放屁一样,肆意宣扬封建迷信,咱也得忍着他;倘若他别有用心,只为博取自家的名声,那这人就不能要啦,你可千万千万不能重用他。否则人人起而仿效,都玩这一套,则君主的权威何存?你可不知道,一千多年后就有那么一群士大夫,惯常沽名钓誉,以劾状做武器,把廷杖当光荣。结果搞得整个国家乌烟瘴气的,最终亡于流寇和鞑虏之手……

    其实以直邀名,把诤谏当做终南捷径,非独明朝为然,汉季也已经有了类似的苗头。是勋相信曹操必然瞧在眼中,自然不能不有所警醒。所以他就利用这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暗中给了段瑕一拳——小样儿,得罪了老子还想全身而退?世上哪里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曹操垂下头去,似乎在仔细思索,良久才微微颔首:“宏辅所言是也。”心中却道:“若非段瑕乃受孤的唆使。不待卿言,孤亦必不轻饶……”

    其实段思阙虽然是个大喷子,却也不傻,没可能当堂喷尽群相。他最初是通过陈群给曹操上的密奏,指出去岁即有日食示警。并且自己才刚测算出来,今年十月恐怕又将有食,请君主提高警惕。于是曹操秘密地召见段瑕——就连校事都给瞒过了——暗示道:天象示警,究竟是孤的失德呢,还是宰相的无能所致?

    是勋等人为曹操所创建的魏国制度,相对汉制来说部门职能更为清晰,并且压缩内廷权力,政归外朝。恢复了汉初相权对君权的制约。曹操一开始就纸面上看起来,觉得这制度挺不错的,可是真等开始运作。就多少感觉有点儿束手缚脚啦。

    其实即便汉武帝设内廷以制衡外朝,光武帝虚三公而实君权,都没能彻底把相权给打萎喽,宰相依然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可以一定程度上制约君权。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不管事儿。国家照常运转,宰相若是无权。光靠皇帝是无法使得政令畅通的。对此,一登基就做傀儡的汉献帝可能感受不深。此前两代——桓、灵——可是有着深切体会,即便按住了擅权的外戚集团,即便扶持宦官集团来加以制约,天子亦不能肆意妄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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